第三十五章
纪岚予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没有答话。
国家处于水深火热的危难之中,萧齐亦是才刚産子的虚弱之际。
为人臣子,如何能坐视塞北失地不断增多,可为人夫君,又怎麽能抛下才刚産子的萧齐,远赴塞北?这一去,谁知再见要到何年月?
“纪卿……”萧炎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你且放心……朕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齐儿和你们的孩子……”
“皇上……”纪岚予轻声打断萧炎,“齐儿是您的亲弟弟,臣自然不担心他有您护着会有何闪失,可是他今天酉时才刚刚生下孩子,您真的忍心让他明天便自己在家抱着孩子等臣回家吗?”
萧炎叹了口气:“朕又何尝忍心……”
纪岚予起身下跪,弯下身去重重磕了个头:“求皇上体恤,能不能……再容臣三日,三日後……”
萧炎也没等他说三日後如何,直接打断他道:“纪卿快快请起,朕允你三日。”
纪岚予其实并没有说三日後就真的出征,但他自己也明白,即便是萧齐,也不会允他在家待着,坐视塞北战乱不堪的。
这三日,是他为人夫,为人父求来的,他愿意用千百个三日去还给大梁。
纪岚予缓缓走出宫门,上了马车。
“把灯芯剪剪,”他忽然想起临来之前玉壶给他的信还没来得及看,“这光太暗了。”
扶兰应声来挑了挑灯芯:“爷,方才皇上和您说了什麽?瞧您这脸色。”
“数你事多,”纪岚予拆开信封,在灯下看了起来,“出去等着。”
扶兰嘟囔着钻出了车厢,他不会看到,读完这封信後的纪岚予,脸色才是真的差。
纪岚予有些手抖地拎着这封萧齐的亲笔信,翻来覆去读了不知多少遍,他也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其中一句写道:“吾与吾夫交杯结发一载有馀,然除却无子七出尽犯,实在枉为人妇。愿吾夫另择佳偶,再觅良缘。唯留一子以昭心中之愧,今提此和离之求,无怨无恨,望与吾夫一别两宽。”
。
他回到侯府时,已是深夜,夜风徐徐,吹进心底的是一阵微凉。
他们的孩子躺在床边的摇床里,均匀地呼吸着,睡熟了。
可萧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现在已经醒了,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也没说话。
“你就没有什麽话想对我说?”纪岚予轻轻在床边坐下。
萧齐偏头看了他一眼:“玉壶已经交给侯爷了?”
“你说你除却无子,七出尽犯,”纪岚予将那张和离书放在他枕边,“本侯想知道,除却无子,淫佚丶不事舅姑丶口舌丶盗窃丶妒忌丶恶疾,你犯了哪一条?”
萧齐苦笑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我婚後仍旧不知收敛于勾栏院寻欢作乐,是为淫佚;从未对母亲晨昏定省,捧茶奉水,是为不事舅姑;多番议论旁人之事,是为口舌;不曾告知侯爷便私自销毁重要证物,等同盗窃;无端质疑侯爷与奎琅王子君子之交,此乃妒忌;至于恶疾,以上种种皆为品行不端,等同恶疾。至于三不去,侯爷也无须考虑。本王并非有所取无所归,王府还闲着,皇兄也不至于俸禄都不给发,您且放心;本王亦未曾与更三年丧,且侯府一向殷实,便是如今大梁国库亏空,我们之间亦不存在前贫贱後富贵,如此,侯爷可以放心签字了吗?”
纪岚予沉默半晌,萧齐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往他心窝子里捅刀一般,让他疼得撕心裂肺:“你就这麽急着把我往塞北赶?”
“侯爷想多了,”萧齐淡淡道,“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赶您上战场,本王倒不至于往自己头上揽这麽多罪名,更不至于孩子都不要。”
“你……你什麽意思?”最後一句听得纪岚予心神一恍。
萧齐叹了口气:“侯爷,您该是清楚的。我对您无意,肯为您生下这个孩子,只是想弥补自己心里的一点儿歉疚,如今我欠您的还完了,我们放过彼此吧。”
纪岚予扣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拉了回来,逼着他和自己对视:“你的意思是,你连孩子都不想要,对吗?”
萧齐被他抓得有些吃痛,忍着道:“侯爷说得什麽糊涂话,他是你们纪家的人,我们和离之後,便与我无关了。”
躺在摇床里的婴孩似是感应到了自己两个爹爹之间正汹涌着一场惊涛骇浪,他们说话声音压得极低,还是把这小家夥儿吵醒了。
孩子的哭声听得纪岚予心头隐隐作痛,他走过去抱起孩子,轻轻搂在怀里拍了拍。
而萧齐却只是静静地躺着,对这些声响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