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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萧齐有些绝望，却仍是立在原地不肯走，直到纪岚予皱了眉，又呕出一口血来，梅香看不下去了，索性直截了当道：“我们爷已经这样了，王爷就高擡贵手吧。”

萧齐张了张口，想要说什麽，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一出了门便泪如雨下。

他往旁边的小游廊踱了几步，扶着廊间的石柱，将额头倚在自己的手背上稳了稳神，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雪蓝色衣裳上的云纹被洇湿，颜色重了几分。

他看到苏攸宁正抱着孩子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轻拍着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用袖角抹了抹眼角的泪，慢步走了过去。

苏攸宁见他过来，也没什麽表示，只是慢慢将给孩子擦泪的帕子叠好收起，擡头看了他一眼：“原来这便是皇都第一绝色的襄亲王，带着几分憔悴都还这般动人，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方才听纪岚予的说辞，这人似是和纪岚予并无什麽亲近关系，可萧齐心里还是莫名起了些小性，嗔道：“既然知道本王身份，为何不见礼？”

苏攸宁低头轻笑一声：“王爷说笑，奴才是侯爷身边伺候的人，断没有向他人见礼的道理，况且我们爷说了送客，您还是请回吧。”

“你算是个什麽东西？”萧齐冷笑一声，“你手里抱着的，是我亲身生下的孩子，我和侯爷的孩子，你有什麽权利让本王离开这侯府？本王是侯爷三书六礼明媒正聘娶回府里的正房妻室，这桩婚事是当今圣上下了圣旨亲赐的姻缘，便是有那纸和离书在，只要本王皇兄不点头，就都是不作数的。”

“那不知，王爷亲身生下的孩子，王爷可知他姓甚名何？”苏攸宁照旧是不卑不亢地轻勾着唇角，浅笑道，“又知不知他性子如何，喜好什麽？这两年来如何长大，在边关如何吃得苦？”

萧齐不由自主往後顿了一步，突然间就不知该说什麽了。

他想起，自己当年确乎是抱都没抱过儿子一下，生完他第二天，就执意回了自己的旧邸。

如今细细想来，竟然连儿子取得什麽名字都还不知道，更遑论他的心性如何。

苏攸宁见萧齐不再言语，轻叹一声，起身拉起彤儿往他面前凑了几步。

“他随侯爷姓纪，名疏彤，侯爷平日里唤他彤儿，是因为他出生时，天边有一抹松散彤云，侯爷觉得极美，他便因此得名。”苏攸宁将彤儿的小手塞进萧齐手里，又摸了摸彤儿的头，轻声哄道，“彤儿乖，彤儿不是一直说想见见爹爹吗？这个就是你爹爹，你见了爹爹，该高兴才是。”

彤儿眨了眨眼睛，刚刚哭过的眼睛红的像只小白兔，想必是涩痛得很。

他怯生生地有些不敢碰萧齐，只是看着苏攸宁的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

萧齐的心一下子就碎成了几瓣，他小心翼翼地拢住自己掌心里这只温软的小手，这就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他抛弃了两年多，也悔了两年多，一直都想见到的孩子。

萧齐慢慢蹲下身去，用另一手轻轻摸了摸彤儿的小脸，孩子眼底那抹陌生的神色似尖刀利刃般狠狠捅进他心底，他真的心疼了。

“彤儿，”萧齐还没想好要和孩子说什麽，只轻唤了一声孩子乳名便已经淌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蹭掉眼泪，“彤儿都长这麽大了。”

彤儿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叫了句：“爹爹……”

萧齐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仿佛一下子抱住了整个世界。

苏攸宁在一旁看着这对儿父子，幽幽地叹了口气：“王爷可知，当年您在塞北战事吃紧之时，抛下刚出生的彤儿，可是将侯爷逼到了何种境地？”

萧齐动作一顿，却还是搂着彤儿没有松手。

苏攸宁继续道：“王爷也无需回应什麽，您只听一听便好。奴才以为，以侯爷的性子，这些事情若是无人讲述，他自己想必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口去说。侯爷于奴才有恩，王爷便恕奴才放肆一回，僭越一番，替他说说这两年里的事儿吧。”

“当时塞北战事吃紧，皇上只留了三日宽限便要侯爷出征，侯爷外忧被索漠进犯的大梁，内系才刚呱呱坠地的幼子，家中还有一双目失明的风烛残年的老母，如此境遇下，侯爷再三权衡，竟决定将彤儿带去军营。”

“奴才便是这时被侯爷领回侯府的。奴才身世凄苦，当年于一富庶商贾之家诞下一死婴，被逐出府门，只得流落街头卖|身，府上的梅香姐姐寻到奴才，因出征不便带女眷前往兵营，侯爷不得不让奴才去照看刚出生的小彤儿。”

“如此是开端，至于彤儿未曾满月那阵子，在路上和边关吃了多少苦，王爷便自己去想吧。”

“奴才在军营里也只是围着锅炉竈台转，除却照料彤儿便是给大夥烧饭，并不曾见过战场上短兵相接起来是何等血腥的场面，只记得侯爷有一回失踪整整一月，回来後陈将军告诉奴才，那时候他和侯爷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际，他问侯爷万一真的守不住了该怎麽办，您猜侯爷怎麽说？”

萧齐将彤儿按在胸口，眼泪早就打湿了彤儿後背的一片衣裳，苏攸宁几乎字字珠玑，让他听得心疼不已。

听见这问句，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