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海潜入东洲城,探查过城里内外,全是匪贼霸占,一个平民百姓都没有。
或许之前是有的,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变成一具具匪贼肆意玩弄过後的尸体,成为泥土堆里的肥料。
沈十海与其手下不知从何入手,偌大的东洲城全是凶悍的匪徒,无法用情理用武力制服。在那时,她盘算着先找到海匪存放火药的位置,破坏掉东洲城久攻不下的最大因素。
然而这样的秘密只有上层的海匪知晓,作战时亦是他们把火药取出,再分派下去。
走投无路的沈十海随意在一处遭到海匪破坏的酒肆歇息,与手下谋划下一步该怎麽做。
岂料,却撞见其他海匪在殴打一个男子。
沈十海原本是不想管的,贼寇之间也是会有歧视链,这是很正常的事。然而直到其中一个海匪露出黄口大牙,讥笑那名男子喜爱看娘们儿唧唧的玩意,不是男人的时候。
她瞧见一本书册落入海匪手中,接着被撕个粉碎,末了海匪还用脚尖碾压,踢回到倒地虚弱的男子脸上。
些许碎屑顺着风吹刮到沈十海脚边,眼尖的她一眼便瞧到熟悉的字眼,有些字句她尚能倒背如流,是她平生极爱的话本。
手下看出沈十海的意动,等海匪们走後,将男子拖过来。
男子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完全不在乎拽住他的是谁。
手下把碎纸收集起来,交给沈十海,她逐一看过之後,确认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问道:“你喜欢看这种话本?”
男子不语,沈十海没有勉强,只是换了个说辞,“我也喜欢,我有几本完整的。”
男子猛地擡头,没有眼罩遮盖住的眼睛迸发出光芒,沙哑的声音彰显着他的迫切。
“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你给我一本。”
沈十海稍稍侧头,“我不要钱,如果你真的想要,你得拿出最大价值的东西。”
当时的男子非常犹豫,实际沈十海也是没有办法,匪贼之间虽手段凶残,那张嘴却极为保密,尤其是攻占东洲城之後,他们的团结程度不是寻常匪贼能比拟的,沈十海根本撬不开他们的嘴。
潜入时偷偷抓过几个海匪,直到死,他们也不曾透露半句上层的事。如今稍微见到有个突破口,她也是赌一赌,能不能得到好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男子愿意配合,并且告诉沈十海,他爹就是上层海匪之一,负责掌管着火药库房。
沈十海只觉得是天在助她,但男子要求拿到话本,才会告知库房的确切位置。她没有话本在身,潜入时把杂物都寄放在军营之中,因此她只能挟持着这个男子出来。
听完前前後後,谢温擡头问沈十海,“他要话本你给他就是了,找我干嘛?”
沈十海面色很不好,是她手下的兵替她回答的,“取话本时,不小心拿错了,让他瞧到话本上的签名,然後他继续提出要求,需要见话本的作者一面。”
谢温无语地看向目光灼灼的单眼男子,“坏人说的话,你们也信啊,大齐还是早点亡了吧。”
这种破王朝,从上到下都是疯子。
“我叫阿罗,你就是作者吗?能给我签个名吗?”阿罗剩下的眼睛非常真诚。
谢温捏捏鼻梁,“你一个海匪也喜欢看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啊。”
阿罗顿时僵住,“我……不能看吗?”
“哦这倒不是。”谢温挠挠脸,“只是我没想到这些话本都能吸引到海匪,知名度和传播度那麽高。”
阿罗默默低头,被沈十海擒住的双臂放松,像失去支柱。
“因为我不想当海匪。”
“我一出生就是海匪,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我想过些平静的生活,但我没得选,睁眼闭眼都是同伴在烧杀抢掠,我也想像这话本的人一样,能有自己的目标,能拥有自由,有能抗争世间的勇气……”
谢温拿起毛笔给沈十海递来的话本签名,唰唰唰的笔尖响音融入阿罗沧桑的嘶吼中。
“然而,我仍然只是个海匪。”
阿罗猛地擡头,直视谢温,“你是这话本的作者,你认为这样的我,能有选择的机会吗?”
谢温刚好签完最後一笔,放下毛笔後,扭头纳闷道:“你现在不是已经选了吗?”
阿罗愣住,不解其意。
“你答应了沈十海的要求,来到这里。并且准备给予我们想要的相关情报,这就是你选择出来的路啊。”
“虽然我很难保证背叛同伴的你会有什麽样的下场,但至少现在的你,正在朝你向往的平静生活这个单纯目标努力着。能不能实现,就得看你提供的情报重要程度,以及这些当权者的想法了。”
谢温毫无敬畏之心,指向沉默不语的齐桓景。
“被过往蒙蔽双眼的你,身体却比你的意识率先做出行动。你想做什麽,你的内心很清楚,我也欣赏这样的你。”
“总比某些混账东西,好多了。”谢温意有所指,声调拔高,恨不得全天下人听见。
沈十海悄悄看着谢温与太子,视线来回打转。
接下来,就不关工具人谢温的事了,签完名她就圆润地滚出去。
沈十海尚有事情需要汇报,离走时,她低声问谢温,“你与太子殿下之间发生何事?”
谢温吹吹手指甲上的墨汁,方才拿毛笔时沾上的,如今干透黏在上头。
“没什麽,就是骂了他一顿。”
无视沈十海讶然的表情,谢温径直往回走,走着走着,觉得迎面而来的高个儿,分外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