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笙
温笙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
上面有一个姐姐,刚学会走路就被送去乡下外婆家“帮忙看鸡”,还有一个弟弟,他一出生就成了全家的宝。
她夹在中间,不讨喜也不被期盼,尤其在那个重男轻女还能堂而皇之写进族谱的年代,第二个女娃的到来,在大人嘴里,就是“赔钱货”上又添了一笔。
温笙出生那天,下着雨。
村里接生婆把她抱出来,说是个女娃,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她爹温大志转身点了一根烟,叹了口气,说:“唉,又是个丫头。”
那声“又”砸得她娘叶彩凤脸色煞白,身下还在流血,嘴唇抖了抖,不敢吭声。
村里人都知道,温家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温家媳妇生不出。
可头胎是女儿,二胎还是,村口的张婶就嘴碎地说:“这肚子八成是前世造孽。”
温笙出生的那一刻,没人看她一眼。
连她哭没哭,都是接生婆随口糊弄的:“哎哟,哭了,挺响。”
从那以後,她便有了个名字,不是爹取的,不是娘定的,是人们随口喊的:“二丫”。
“二丫,去倒水。”
“二丫,看好你弟。”
“二丫,别挡路。”
就这麽叫了十年,谁也没觉得不妥。
直到有一天,她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那年她上五年级,老师发了学籍登记表。村里小学破破烂烂的,一间教室,几十个孩子挤在一起,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姓名丶性别丶出生年月。。。。。。”
她不想写温二丫上去,这名字太难听了,她攥着那张登记表,笔尖一顿,犹豫了好久。
就取了个名字,叫温笙。
老师看到她的名字时,皱了下眉头,问:“你不是叫温二丫吗?”
温笙红了脸,仿佛像偷东西被人当衆揭穿,脸红得厉害,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我丶我娘取的。”
老师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没说什麽,只是点了点头,把表拿过去。
其实不是她娘取的,是她自己偷的。
就在上周五放学的傍晚,她从一个村的村口经过,经过村长家时,收音机正开着,沙沙的电流声里,忽然夹进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少年声。
他说:“笙是一种乐器,声音清亮,如同凤凰在鸣叫。”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听着,“凤凰”这两个字,她听懂了。
“凤凰在鸣叫。”
她没见过凤凰,不知道凤凰是什麽样,但她想,那一定不是二丫。
後来她学着查新华字典,才发现不是“生”,而是“笙”,她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温笙”两个字,不断地抄写,被她娘发现了。
叶彩凤倒没说什麽,反而把她拉到一边,摸了摸她头发,说:“你愿意叫,就叫吧。”
从那以後,她不再叫温二丫,而是叫温笙。
下课後,有讨人厌的男生开始笑:“哟,二丫还改名字了,温什麽?”
“温生?你咋不叫温死?”
温笙没理,觉得就算解释了,这群没有文化的男生也不知道“笙”字怎麽写,更不会知道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多麽重要。
她默默蹲在水龙头边洗手,手上还残着早上帮叶彩凤洗猪草时沾上的泥,水是凉的,自己的手一碰凉水容易起红点,可她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