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
这一年,温笙初三了。
厨房里响起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温春花蹲在竈前,眼神空空地盯着火苗。
屋里,小弟温来福哭了。
她赶紧从井边提了桶冷水,进屋後在锅里舀了些热水,用手感受着温度,然後把温来福抱到木盆里,小心地脱了衣服,手上的动作轻极了,生怕水烫着了他。
温笙坐在门口,看着温春花蹲在地上,熟门熟路地给弟弟洗澡丶擦身丶擦干丶哄睡。那一双小手忙来忙去,像是早早就学会了“照顾”两个字。
“春花,要不要我来帮你?”
温春花把被子往小弟身上掖了掖,“不用,你去看书吧。”
但小弟一直在哭,怎麽都不肯睡觉。
温笙没走,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突然走回了桌边,从书堆里抽出一本课本。
“春花,我来吧,我有办法。”
“他闹得厉害,别被他吵烦了。”温春花提醒。
温笙小心翼翼地从春花手里接过小弟,她看到小弟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哭得嗓子哑了,嘴里还抽抽噎噎着。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1)”温笙选了篇课文,是朱自清的《春》,她声音有些紧张,但念得很认真。
但不知从哪一句开始,温来福慢慢安静了下来,仰着头看着她,小手扒着她的衣襟,嘴巴微张着,眼睛一眨不眨。
温笙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下来,语调也渐渐慢了些,小弟在她怀里慢慢安静下来,软软地蜷成一团,很快便睡熟了。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门口传来声音,她们都没有理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传来劈柴声音。
温笙刚起床,就听见屋外传来对话声。
她屏住呼吸,靠在门後,耳朵贴着门缝,堂屋里传来她奶奶聂红粗哑的声音。
“大志啊,不是娘心狠,是家里真养不起了。”
“你看现在家里两个孙子,两个未来都要娶妻生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家不提前攒着?那可是两个大窟窿。”
温大志闷声抽了一口烟,没吭声。
聂红继续说:“二丫要真识趣,就别念了。早早找个好人家定下亲,咱也不至于天天为钱发愁。”
“你看她姐,初中没念完就回来帮家里带孩子丶烧水丶洗衣裳,不也过得去?”
“再说了,”聂红顿了顿,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在,声音压低,“要真舍不得,就找个本分点的亲事,趁现在还嫩,赶紧定下来。以後拖着拖着,就没人要了。”
“二丫长得是好看,真标致,是村里最好看的,早些定下来,彩礼还能高点,好给栋梁攒娶媳妇的钱。”
“可二丫成绩好。。。。。。”温大志犹豫。
“成绩再好,也是个赔钱货!”聂红啪地一声把蒲扇扔在桌上,“你娘我就是不识字,不也活了一辈子?家里供得起几个?再说了,她都十四了,再过几年就不好嫁人了。”
温大志说:“她说她念书。”
“书能当饭吃?一个女娃,读那麽多书干啥?有这心思,不如早点学点缝纫做饭,到了婆家也不至于被人说没用。”聂红冷哼一声。
温笙站在门後,浑身僵硬,她猜聂红这话,是说给温大志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
不读书,就得嫁人。
她忽然想起上周在镇供销社外头看见的一幕,有个穿碎花衫的女人,推着大肚子站在街边,被旁边的男人骂得低头不敢吭声,脸上还有一道没消的指痕。那人路过时,眼神恍惚。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是隔壁的李婶进来了。
“哟,大早上的怎麽就吵起来了?”是隔壁李婶的声音,她一边说一边抻着脖子往屋里看,“我来串个门,刚路过听见你们娘俩说话,可别把气撒到我身上啊。”
聂红“啧”了一声,看到是她也没赶人,反而像找着了好帮手:“不是吵,是这丫头不知好歹,非说要继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