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巴不得跑,早上的会开得直恶心。近期工作总结反思,还要专门来个会,说得好像晨会还不够似的。开就罢了,怎么各部门的枪头全部对着他们?平时干活的时候,有好事巴不得hr不要掣肘,我用二百个人堆出好服务就行,不要管我人力成本超支;没好事就是都是hr的事,不是人不够,就是招来的不好,或者非要用小时工替代、小时工不行,甚或今天这样的,说激励奖励的制度不到位。
祁越坐在那里都要笑起来了,运营一切好干的事情我都不用干,一切不好干的都该我来干是吧?
然而也坐在那里的总经理似乎并没有站出来把事情说定的意思,连调和意思也没有,仿佛只是专门开个会让大家把对彼此的意见吵出来——现在看来没有对彼此的意见,只有稀里哗啦全部针对人力资源部的意见。
有的人只是在生命某个阶段置身里外不是人的处境,而hr,她一边抱着手臂端坐原地、摆出臭脸给所有人看一边想,就如同在一个到处都是镜子的房间里,怎么照都不是人。
偶尔扭头看看上级,还好,也波澜不惊的样子,相处两三年,彼此都被对方传染,比如上级被她传染了对同级别傻逼的不屑一顾。
散会,没有g定调,往下干啥也说不定,结论也没有,后续只是让大家回去各自思考“自己该怎么办”,重点是自己,不是别人。于是大家散会,起身,鱼贯而出。上级看她一眼,她当然理解那眼神,但又看看左右,竟然对上了g的眼神,那个眼神她也懂的,是一种寄望,一种期待,含着难以协调不同需求的无奈。
得跑,她的直觉告诉她,至少不要在面前。真叫g想起来自己这号人然后叫去了,无论上级在不在,n+2越过n+1给自己派活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人不在说不定就免了。
跑。
回办公室放下自己的笔记本,上了个厕所,想了想要不要开车——不开,开车就好像跑得很彻底似的。
坐在车上她想,听刚才电话里,是位女士。是不是昨天自己看见的那位女士?可惜昨天没注意看长相,事到如今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一想不起来,就嘲笑自己的想——条件反射!哪怕对人家未必有意思、有意思也未必能有结果,还是会去想,热爱打量和欣赏美色:这简直使得自己有了直男的气息。
念及如此,打量胸口的衣服,看看有没有污渍。这样意外地去拜访一位女士,是平常所不为,幸好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西装,黑色衬衣藏青色西服,中性风格,自己对自己也还算满意,自己的灵魂对穿在外面的皮囊基本算得上爱护、也就满意她的造型,虽然止不住地会想,如果再高一点,如果再瘦一点或者匀称一点,也许就更好了。
我要是有谢霆锋那颜值!我肯定不在这儿,我早就意气风发纵横欢场!
但那又如何,那不是她想要。无论是否具有浪荡或玩耍的能力,那都不是她想要,她想要的是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优秀的人——这是靠自己能做到的——并拥有了另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爱,再用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爱去爱这个人,一个人就够了,一次就够了,从遇见到死亡。
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完成的了。
到了地方,她走进写字楼大堂找个沙发坐下,给刚才的电话号码发去消息,开始等待。没由来一阵局促不安,因为记不得对方的样子,一会儿认不出对方,只能等着人家认领,这样很傻。自己只能看着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以为人家就是自己在等的人,然后又看着人家其实不是、走向另一个人,自己还要费力地用笑意掩藏悻悻。
唉。
她给人家发消息说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坐在那里,希望认领来得快点。
其实应该主动出击,被人认领实在太被动。可是又怎么主动呢?
给她个机会她可以主动的,可她没机会。
昨天那匆匆一瞥里到底有没有看见章女士?昨天在会场就那么几个人,几个男的,有的穿得得体,有的太招摇了,有的根本不对。不过人家初创公司,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只有自己这些酒店从业会在乎,甚至在乎过头……
那位女士,女士……
闭着眼揉了揉,想不起来。记忆力越发下降,也不知道——
“你好,请问是祁经理吗?”
她抬头,先看见的是一双大眼睛。硬要形容,这双眼睛其实没有什么特定的形态,无法归类为什么桃花眼丹凤眼,只是人类的眼睛应该有的眼型,胜在大,大得水灵,大得敞亮。有些地方的方言爱说眼睛太大“不收光”、该看不该看的全都看到,然而这对眼睛不,它们如同暗夜里的星辰,或者星辰中的月亮,自己就是一切黑暗或明亮中不可忽视的光源,何谈什么“收光”不“收光”?
那双大眼睛里投来柔和的询问的光,祁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夜空中层云尽散、温暖的月光如一盏灯直接笼罩自己身上。
“对,我是。”
好在理智尚存,知道该礼貌地站起来,一站起来就像赵本山的相声一样神思恢复,腰板站直,向对面的女士伸出手,说自己是某某酒店人力资源部,“祁越。”
其实她这些话说得太多了,就像当年在海外留学毕业,留下工作的一年,在前台站着,接听电话的技术纯熟,总是一边干着眼前的事,一边啪地一声把电话接起、想也不想地把一开始那段话说完,不占用除了嘴巴和声带之外的任何资源。此刻她也不用,伸手打招呼自我介绍,都是什么都不费的事,整个大脑的大部分脑力,都可以拿去观察打量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