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总——章澈,章澈?”
一开始章澈不理她,视线涣散,她换了称呼,又放轻了语调,章澈这才勉强聚焦了眼神,“嗯?”
“难不难受?”
“唔——不算……”
说着章澈就坐起来,起不来又猛地摇头,她几乎要伸手去摁,生怕章澈把本来就混沌的脑子再摇散架了。
“章澈,一会儿我们先喝水,然后——”
这时走廊上有人喊章澈名字,章澈应声,立刻便有人找进来,是另一位女士。她与对方面面相觑,倒是个醉鬼还知道介绍彼此。然后水也来了,她也递给章澈喝下去,再和这位朋友一道扶着章澈回朋友车上。走之前,这位女士从副驾探出半张脸来,笑盈盈地看着祁越,“真是好服务!谢谢你啊!”
她站在原地目送车辆离去,看着夜色中的尾灯,知道今晚自己做的这一切和服务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也拒绝再想下去。
忘不掉的,她知道。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弄明白。
章澈彻底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或者也不能说是彻底醒来,四肢百骸的酸软依然顽固,可见中枢神经并不想“起来”——谢过正要离去的朋友,端着水杯喝了半晌,默默想着发生的事。
她是料到今天要喝酒,也料到要喝白酒、肯定好受不了,哪知道能喝成这样!一开始主宾也自控良好,小杯浅酌,上来就说不和两位女士干杯,那样太不仗义了——好像她自己不是女人似的——三钱酒,有一会儿生生喝了十分钟也没下去。大家都默契地知道是来谈事的,没谈好绝不喝大,甚至不喝高,甚至不近微醺,多好的酒品!
等到事情谈好了,就着一点点别的事情,兴趣,喜好,评判,三个女人就此说开。主宾豪迈惯了,一杯一杯仰头就喝,也不需要人劝,自己也不劝人。可是人家都仰脖干了,你剩那点,真是养鱼啊?
人家喝三两三,她怎么也得陪二两,毕竟朋友也是被拉来作陪的,不能让朋友挡酒。
眼见着对面从女领导喝出了女土匪的架势,她趁主宾上厕所的契机,和朋友说好,然后等到人家回来,两人一道举杯敬了又敬,未几就顺利说服对方回家了。
她就不信,五十几度的好酒一口气灌一两,还能不上头。
结果人家一走,她的意志力也崩溃,脚软了,头晕了,回到包间朋友说自己去上个厕所,她趴着,趴着趴着就开始胡思乱想,想去结账,出门就找不到地方,然后就扑进了电梯。
谁能想到电梯里有个祁越?
她扑进去的时候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啥也没想,啥也想不了。那一刻还真是酒精占领大脑了。那之后她只能模糊地记得自己看见了祁越,想自己应该感谢祁越的安排,因为即便后来喝成这样,还是能吃出菜很好吃,主宾也一直夸奖晚饭好吃。光这一点就值得她谢谢祁越,何况其他服务?
后来她好像一直对祁越傻笑来着。说了什么也不怎么记得。记忆很模糊,也许明天睡醒会清晰起来,或者等到后天,酒精彻底代谢干净。现在唯一能记得的,全是一堆感受,比如那一刻多么放松,放松得甚至不去想自己和祁越才有这么一点点交集、怎么就如此大胆地放松了把自己交给对方?总不能单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
要是后来朋友来了自己没有那么快清醒一点(就一点点),这种彻底的放松都没有这样明显。现在酒醉半醒,呆滞的脑海里全是反射作用带来的难眠——反射作用这玩意就像中枢神经在挺尸——这一天只有祁越巧合出现把自己捞住这一点值得高兴。这是唯一的惊喜,这是她唯一的放下防备的时刻。
她怎么不是和祁越在这样的情况下喝醉呢?她和祁越去喝酒该多好啊。就不会累了。不像今天这样的酒桌,一边小心翼翼,一边理解话里话外的无穷话,一边陪着女领导当女土匪,一边还要小心这个女土匪时不时放出来的亦真亦假的试探。说实在的,在女土匪去上厕所之前,她一点儿不觉得对方喝高了,至多微醺,因为她还是时不时在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那熟悉的凌厉眼神。那扔过来的至多是把飞刀,也足够让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好像必须看见那张年过半百依然俏丽的脸上永远充满笑意,她才能觉得自己且不说今天是否白费、至少今天没有做错事。
怎么搞得好像体制内人士!
她其实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高语境的对话。无它,她不大能猜出来。且不说话外之意,就是话里的含义,有时候这些体制内人士说得也很模糊,让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好。顺着说怕给人家挖坑,怕成了臆测他人;不顺着说,她又很难找到恰当的方式不顺着,因为既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底线原则要坚持,无处义正言辞)也不是利益攸关(也就没有必须说明的基础),且很模糊,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绕,才能绕开地雷,迂回地达到既不顺着也不驳斥、表明里子不输面子的地步。
面对面聊天其实具有相当的难度,话语来去,速度总是很快,要求立刻反应,否则腹背受敌。于她而言,虽然不能说应付不来,但是加了酒精,她就化身一只巨大的捕食性鱼类,而对方的话头是小丑鱼,又快又灵满海底乱转,自己腰身绷紧,总是在转身,最后眼花缭乱,活该挨饿。
幸好今天的女领导通情达理,没有上来就和她猛喝,也没有逡巡迂回就是不答应。大概后面觉得答应不难、但是长期而言还是要考量考量这些人,尤其是她,于是开始了女土匪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