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和章澈说对方不愿意听的话,对方既没有道德义务,也不欠自己任何东西,是自己想。
有时候觉得很多话可以和章澈说,有的时候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想让章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让章澈明白自己,然后让章澈去判断是否要喜欢自己,要容许自己留下,留在什么样的范围,要——
停停停。不要想这么多,因为现在不需要这么多。现在没有这么多。想得多,只是折磨自己。要顺其自然,gowiththeflow……
其实她不喜欢这句话。她比较相信《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相信自己要奋力划桨,那样即便被冲回生命的往昔,也不觉得后悔。如果什么都不做,最后得到一个结果,就像生养儿女而儿女不成器一样,怨不得任何人,那种感觉她不要。
上一次在咖啡店偶遇,真是十万分美好的事情。然而那天天南地北说的这一切,都是对于世界很表层的看法,说不上多认真严肃。只是今天这些想法,对于别人而言,到底是思考的精华,还是垃圾,还是知道但又怎么样的“真理”?
有位她崇拜的咨询老师说过,在人际沟通中,有时候真理与废话无异。诚哉斯言。她想和章澈有更深的交流,但不知道这深刻交流应该发生在哪里。人们有的时候总是要经过很长的准备——无论是心理上做足建设还是某块大脑足够放松——才会说出他们真的想说的话,好像不一路垫到那个位置,就没办法站在那样的当下说这样的话。比如那天孔怡,吃着牛排的时候,先是骂了半天她爹和叔叔伯伯姑姑们的陈年旧账(这些话她早就听过,当年事发的时候还是过节,节没过完孔怡就拉着她出来玩开始倾诉了),然后才开始说她爹是如何在这件事上不靠谱,年纪一把了为了女人还是这么容易上头:她嗯嗯啊啊只是应,提供无限的情绪价值。
不然怎么办,难道不要爹了?
直到后来她忽然想起上孔怡车的时候没说完的话头,问,小邓人呢?
孔怡的女朋友一般都和她一道出现,一起吃饭,作为孔怡的亲密伴侣,也喜欢祁越这个存在。甚至在孔怡的所有朋友中,只喜欢祁越一个。孔怡对此评论道,首先祁越不能单纯用朋友两个字来概括,祁越是祁越,剩下的朋友是朋友;其次,她很为此骄傲。
然而那天没有看见小邓。问孔怡,孔怡只是说加班。然后继续骂爹。她说“哦”,但也敏锐地看见了孔怡眼角快速划过的一丝躲闪和落寞。要等到最后,两人一到走出去停车场的路上,孔怡才借着和她并肩走、大概不会被她看见太多表情的位置,说前几天自己和小邓吵了一架,自己喝了酒,心情不好也不听劝,有些肢体冲突,于是小吵变成大吵。
“她要是找你,你帮我劝劝她。”她说好。
其实她知道孔怡最想找自己说的是这件事,如果没有别的麻烦临时搅扰,这件事她们会说一晚上。
想说就说吧,下班的时候她对自己说,不要等待,既然时间不可逆,那就无法在开始之前确定所谓“对的时间”,后置的判断,只在人生结束时计算盈亏。
“其实我不明白,有什么好声讨的?”章澈说,手里抱着磨砂的马克杯,一片橙皮漂浮在咖啡表面的泡沫上。从杯沿望过去,对坐的祁越身上那件法兰绒衬衣的领口开得刚刚好,里面是羽毛吊坠配皮绳的,好看。
周末就应该这样度过,和聊得到一起的人一起打发时间,内容悦耳,外表悦目,秋风从梧桐树梢吹过,每一寸皮肤几乎都熨帖。
“声讨啊?”祁越一边笑着,一边把手肘放在桌上,正正经经一副“好整以暇”准备听八卦的样子,“这么严重?”
章澈笑了笑,“用词是这么用,你要真说有什么道义上的根据去真的声讨,当然是没有,只是说作为朋友,有些人气急败坏罢了。”
“气急败坏!”祁越笑着,端起自己的黑咖啡和她碰杯,“不是说都没见过人么?没见过还气急败坏啊?是怎么样一个小子呢?”
言罢各自啜饮咖啡。她望着祁越的脸,干干净净,即便黑眼圈依然是班味的象征,周身却实在有一种澄澈清爽的气息,真像初夏时节的山泉水,叫人甘愿反复欣赏。上一次她这样凝望一个人,也就是祁越嘴里的“小子”了。
她和祁越都是三十出头,以《微物之神》里美妙的比喻,这是不算年轻也不算老、刚刚好可以死去的年纪,是称呼他人总归有些尴尬的年纪。假如动辄叫人阿姨就要叫老了,不叫又失敬,凡女人都是女士又很客套,又比如叫小十岁的零零后们,叫弟弟妹妹固然没错,但是她总觉得这样说话显得很爱拿“辈分”,简直老气横秋;像祁越这样叫“小子”,就考验一个人的气质,要没有祁越这般随时流露的沉稳,也没法把这话说得不那么爹味——比如自己那一群朋友。
李玉霏又恋爱了,大家很欢迎,这样当年许下的四十岁前结婚的愿望还有希望实现。李玉霏的恋爱对象是个小她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刚刚毕业,没有工作,还靠李女士养——这就很不行,大家知道了之后简直沸腾,不但拒绝去李家聚餐,还专门聚了一次,商量怎么办。那天正好是章澈在家坐在床上加着班听着祁越推给她的歌,没参加,知道得也晚,直到今天也没有给李玉霏打过电话“劝阻”——所以,这一群人公推章澈去给李玉霏“最后通牒”。
她其实不想接受,但大家说你伶牙俐齿。她说自己做思想工作的能力有限,其实做pr都是靠arketg的技能,大家说,不管,反正你比我们强,再说你完全没去过,没和她打过电话,没有一切前情,是唯一一个可以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