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领导说,你立功了。她觉得也是,只是在这种立功胜利之中,她也感到深深的疲倦——假如早点开工,假如规划良好,那需要怎么着急?她捎带手就干完了啊!为什么还要最后折腾这么大一趟?
但凡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此。
可能她距离那个父母教育自己的“和光同尘”的境界,还差很多。不是能力不足,不是不能带着他们走,也不是不能俯下身段去发现人家需要(真是最讨厌什么“躬身入局”这样的说法了,不但要穿孔乙己的长衫,将脱不脱的时候还要走个秀!哪来那么多高不可攀?),而是,从心里不要那么嫌弃。
和光同尘是好的,但她还做不到。
起身接水,微信忽然一响,她立刻转过来,一看是章澈。
“周末陪我逛街好不好?”当然好啊。
“春装上市,没人陪我,而且,你也能走。”
她可以有无限的麻烦,相当的疲倦,但也会有相当的体力,去投入一个因为和章澈一起所以无限美好的世界。
大老远地看见章澈,她笑了。章澈也笑。她的笑她不存任何想法,只是开心,像池塘平静无波,只是映着头顶上桃花朵朵美艳难言。可一看见章澈的笑,桃花一时落在水面,于是层层涟漪、阵阵波澜,最后到她心底,已是一个漩涡。
她纵身跳了进去。
她就这么笑着,直到章澈走进了问,“你笑什么?”
“你好看。”她已经不再觉得这样说话的自己是个傻小子,她沉浸在甜美中,觉得这就是该说的话。
“好看?”章澈象征性地打量打量自己,又打量她,“你也好看啊。”
她不理会,“来买衣服,还穿这么好看?”
她现在几乎不能把章澈的许多行为看作单纯的行为本身,这不好,但她克制不了。越克制不了,言语越调情。说完了容易忧虑起,到底说得该不该说。
“不可以吗?”幸好,章澈以半撒娇半挑衅的口味回击。
祁越知道自己喜欢作精,这种似有若无的作精,她喜欢死了。似有若无是个限度词,现在章澈享受的作的疆域宽敞极了,还可以更宽敞,只是这位公主还不知道了。
她还有的是时间让章澈慢慢知道。
“当然可以,”说着转身、伸手,示意章澈一道往里走,“但是你这样给了店员太多恭维你的机会,又让他们找不到推荐的说辞。”
章澈笑出声来:“可不是每个店员都是你,伶牙俐齿,又足够聪明。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导购行业不如你们酒店行业聪明人多。”
这个她一定要澄清:“那完全不至于,我是行业的异类。”
两个人笑,开始逛街。
章澈约她出来的理由是买春装。只不过是职业装还是休闲私服,并没明说。她也不在乎,出来逛街就是好的。她自觉和一只时常需要出去遛的狗也没有区别,不过和章澈是玩飞盘那么快乐。章澈在前不远不近地走着,她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脸上挂着笑意,就算嘴没裂开,眼睛也是笑的。章澈偶尔回头看她,她就眉毛一抬,两眼放光,此时此刻,真是只差一只尾巴了。
章澈随便走进一家店,随便看看某些衣服,她随意发表意见,这一点她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审美,不但因为之前已经说过了,更因为这是给章澈。其实选衣服于她而言从不是什么难题,先考虑好不好看,再考虑性价比。有时周末聚会在cbd,有些奢侈品大牌一眼看过去,都有点六朝门阀的同款精神疾病:不把自己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印在脑门上让人人都看得见,就没法过日子。对于那种根本没意思的重复(上帝我的救主!巴宝莉的格子和lv的“lv”,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是不屑一顾的。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时尚产业如果只是自欺欺人然后再骗一点爱慕虚荣的消费者,真也是夕阳中的夕阳了。
偏偏这几年的时尚产业都有这样的趋势。审美一再降级,不然就是社会的马太效应太严重了,审美成为进一步的奢侈品,只有好人家的孩子才能具有了。
这话大致不对,或者也严重缺乏统计学的证据,她只好一厢情愿又一意孤行地去认为现如今大部分的橱窗和模特都被打扮得不怎么地,连带漂亮衣服们受苦受罪——它们显得不那么漂亮,于是也不那么好卖,难以找到合适的穿衣人。
但今天不是了。确切地说,自从认识了章澈、心里开始有种种想法,就不是了。她看这些衣服,想不完这些臧否这些边际的延展,就会想到:章澈穿,好不好看?这件好看,章澈穿,一定更好看。
喜欢一个人,是会想打扮对方的。发现、体会到对方的美,还想要让对方更美。
章澈拿起一件藏青底白色印花的风衣,看了看,有点喜欢的样子,于是往自己胸前一放,转身对祁越道:“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这是从衣服本身讲,“但是不配你。”
“为什么呀?”
她喜欢极了这轻轻的一声“呀”。不能让章澈撒娇,否则她随时有昏厥的风险。
“这衣服色调太冷了,藏青色亮度不高,就是变得非常饱和,也给人一种很冷寂、穿的人也很冰冷的感觉。”
章澈立时理解,转身放下,又往前走,未几发现一条连衣裙,“这个呢?”
她上下打量,“可以的。秋香色也还不是别的人穿得出来的,得白。”
章澈笑起来,“恭维我。”
这时她就迅速地把跟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店员拖下水,“那主要他们不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