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澈不好奇祁越的口才、只好奇祁越是如何做判断的。
“可能因为见多了吧。”
“见多了这样的男孩子?”
祁越点点头,“也见了一些——不像这些男孩那么多——你朋友这样的大人。”
一听到“大人”她差点笑出声来,“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想的?”
其实她知道,但她要听。
“她其实就是担心年龄差,担心自己日渐老去而那个男孩日渐成熟,总有一天,从世俗的角度来说,不再匹配,她对于他而言不再具有魅力。她看她自己,是不断‘贬值’的,而总觉得那个男孩是不断‘升值’的,所以害怕,所以担心,所以想要在此时获得完全的承认,完全的保证——这么一说怎么有点像买期货?”
她笑起来,轻轻扇了祁越一下,以示对调皮的赞赏。
“但是其实,你看那个男孩,固然气哼哼地走了,但并没有继续争吵,没有深化矛盾,还留下了沙拉,用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留个条子告诉他的女朋友要怎么吃——多好的孩子?比很多男人都不错了,当然,还是个男人。”
她很想说,说得好像你多了解男人,又还想问,是你你会怎么办。然而就因为脑海里冒出这个问题,忽然心中一动。这一动,仿佛自己顷刻变成了一株桃花。
“其实我觉得,爱情本来是存在于双方灵魂层面的,应该和其余的一切无关,或者说爱情的核心应该是灵魂层面的互相欣赏,如果与其他太多外物牵扯,也不够纯粹。想长相守,那得两个人一同进步,既不能指望对方永远都爱你,也不能指望自己永远是对方爱的那个人。这话换个角度说,与其担心对方不爱自己,不如自己不断成为更好的自己。其实珍贵的承诺,不光是‘爱是互相忍让’,也有我既然成长了,更好了,也依然爱你,是既容忍对方、又能付出自己。人始终要朝前走……”
红灯前,祁越轻轻把车停下,“与其担心对方不爱自己,不如自己先往前走,你说呢?”
她看过去,这位司机正望着她,微微笑着。
车快到家时,她突然想起小区里的桃花,摇下车窗,几乎在风里都闻到似有若无的花香。
“停路边吧。”
“嗯?”祁越一愣,“不下去?”
“不下。”她说,视线收回,看着祁越,“小区里的桃花开了,咱们去看看。”
于是路边正好有车位,停好,她挽着祁越往里走——就那么自然,总是祁越停好车几乎要过来给她开门,而她总是自己先下来,在路边笑着等待——上几级楼梯,走入小区,又拐两个弯,走上又一段楼梯,直到桃花盛开的小路近在眼前。
耳边除了静静的夜晚之外别无声响,连马路上的喧嚣也不闻,她却觉得有极温柔缱绻的笛子在心里回响。
她也许应该问祁越,你觉得这时候应该放什么音乐?也许祁越会给她一个特别好的回答。
但她没有,两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桃花。
就让这一刻长久一些。
又或者,我可以让这一刻往前走,就像我应该往前走一样。
拉着她一起往前走。
“走。”她说。祁越一言不发,安静地与她并肩而行,一时好像在看花,一时好像她也感觉到她在看她。
走到即将进单元楼的楼梯,她突然想起来说,“你刚才讲,‘与其担心对方不爱自己,不如自己先往前走’。”
“嗯。”祁越答。她在前而祁越在后,她一停步,松开手,转过身来,变成她俯视而祁越仰视,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祁越灿然一笑,“当然。”
其实谁也没喝酒,但她不知道自己在祁越看来两颊微醺一般酡红,当真和周围掩映了这段楼梯的桃花一样艳丽。
“你的意中人一定会很幸福。”
此话出自肺腑,脱口而出,话音落地之际才感受到那些本不及想的言外之意。此外还觉得自己的嗓音似乎都有些沙哑,几乎沙哑得性感。
啊,我竟然——
站在两级台阶下的祁越,笑容竟然收回一些,眼里除了温柔竟然还流泻出热切,人往前上了一步,主动拉起她的手。
“是吗?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啊。”
说着,俯身轻轻吻在她手背。
说起来这动作有点太《乱世佳人》、太老英国小说、甚或太十九世纪绅士淑女、恋爱靠舞会和写信,可就因为祁越是最合适的对的人,她一下子觉得祁越是个骑士而自己是公主,自己并非经常落难,但祁越一直是自己的骑士。
过去,现在,将来。
四下无人,路灯被桃花映成了粉色,她决定大胆一点,她愿意大胆一点。
于是,在祁越刚刚立起身的时候,她把她拉上来,直接吻了这个人。
是床,但不是自己家的,继而感受到身边躯体的温热,然后识别出已经深深刻印在脑海里的、主人一定会否认存在、自己却执意要说它存在的体香,然后在第二波气味分子与神经信号从鼻腔抵达突触时、轰然一声,所有的回忆就此爆炸散开、弥漫脑海。所有用抚摸感受过的起伏曲线,所有用吻检索过的细腻触感,所有用呼吸交换过的片刻情绪:或许是隐忍太久,甚至昨晚的爆发都不足以表达,现在四肢百骸里残存的,不是疲惫,是爱意,甚至替代了血液,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流淌。
她翻个身,人往章澈那边去,手轻轻环过章澈的腰,缓缓靠近。
上次来章澈家,倒没注意这床是大是小,只关注病人,那时候病人无穷大,离开房门自己也无穷大,好像在房间里无法安身的大象。现在自己也好,身边的章澈也罢,都恢复正常的尺寸,床——双人床,只是并不算很大,足够两个人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各自独立、伸手又可以触及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