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还想说什么,她想到了又说,“你说,我就算拿着这一切去说服了周淳,一起压迫罗毅,甚至用同样的方式告知这些涉事的孵化单位,一切损失都挽回,事情本身也不是‘对’的事,以后万一被人说出来怎么办?”
“为什么会被说出来?或者你想想,他们为啥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她耸耸肩,“我怎么——”
“你要想,说出来只能证明他们自己犯法,是有多大的事,才能让他们觉得宁愿把自己供出去、也要非达成目的不可?我觉得,只要这些人未来不犯更大的事,就会闭嘴,任由此事烂在肚子里。”
她转过头,正好也碰上祁越的眼神,“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你们有问题。或者准确一点,周淳出问题。”
她感觉到了这里面一开始的幽默,和最后结尾处的黑色幽默——简直是一点都不幽默。
“走吧,回家,我给你介绍律师,捋一捋盘一盘,咱们看怎么办。”
夏天的八点多,是蓝夜时分。因为亚热带,这种蓝色似乎比琼·狄迪恩的蓝夜更浅淡更轻盈。祁越正和章澈在小区里散步,宽敞的消防通道这边走人,中间跑步,还有追着主人一起跑步的小狗。
树梢上的小鸟还在呼唤家人回去,章澈见了跟着主人飞奔的灰色泰迪,不由笑起来,“跑得还挺快。”
“也不怕,腿给磨没了。”她说,完全无心,正想站在巨大的一丛的金银花墙前打量打量,章澈就被这笑话逗笑,轻轻打了她一拳。
“讨厌。”
“我说别的小狗,也讨厌呀。”好像委屈巴巴的。
章澈见状,顺势刮她鼻子揉她头发,动作温柔,嘴上却是一点儿没饶,“可不是么,怎么能欺负别的狗狗呢?”
正好有遛狗的人路过,她想逗人家的大狗,大狗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可是别的大狗也欺负我啊。”
章澈顺手用食指点一点她嘴唇,“那你叫啊。”
简直不晓得这女人何以学得这么流氓!
走着走着,正从一片昏暗中转过弯道,光明从前面白炽路灯处照过来,手机响了,是上司的消息,“喂?”
“马上上会。”语气快速和利落,可见的确是马上进会议室。
“嗯。”
“想着还是和你通报一声,待遇是……”
她听着,而周围寂寂,只有山上蝉鸣、走过的邻居们聊天的声音,只有手心里章澈的体温显得真实。
大前天,上司已经奉调令成为组建小组成员了,开了会回来,赶上中午两人吃饭的饭点都晚了,一道走十几分钟去找煲仔饭吃。路上上司贼兮兮的小声地说,刚才领导问我了,组建得怎么样,我说如何如何,还有哪些岗位空着,“然后他说,哦,有个姑娘也想来你们这儿。我就壮着胆子问他,谁啊,能不能告诉我,我提前去了解一下情况,他说你认识,就说是你。”
她看着上司,那骨相皮相都不错、有些娃娃脸的面上,大有一份做贼得逞的笑意,“那挺好。”
“证明你找的人还是行动快的。”
这话虽然是事实,但从人情世故来说,又好像不该这样感叹。能这样感叹,倒也证明了上司心中永恒的天真。
傻白甜,死心眼儿,某些时候作为下属作为干部也是好事。
她无可回答,只能笑笑。其实那天按“指示”去找人,她与人家约好之后,上电梯前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现在提前了五分钟就上去,还是等一等,完全掐点分秒不差?上去等吧。在意起人情世故来,倒是枝叶细节一个不错过地在意。上楼去,在领导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就在外面悄无声息地站着。里面说话的声音并不能听得清楚,细碎而嗡嗡,可见不但刻意放低,而且办公室也阔大。
四下看看,确定周围办公室的人都在安心办公,既没有谁要出出进进,也没有谁闲着聊天,有的办公室甚或没有人。
其实悄无声息地站在楼道里,目的也不怎么光明正大——至少照她自己的严苛标准——几乎觉得自己是一道影子,一个幽灵,很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还有三分钟,里面的人出来了,还有两分钟,她想了想,决定进去。
敲门,进去,招呼,介绍,她工作已久,很少再听到有人说是什么“你的情况我看了一下”,但是听到还是立刻懂得,然后开始介绍自己,说明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请求,自我的认知,未来的设计。
里面的人点然香烟,认认真真地听她讲。她也明白自己在被审视,也许和目的毫无关系,只是一种了解此人的评估。横竖,她要借别人的名,接受人家的背书,签字之前,人家合该了解透彻。
我能做,我也能做好。当时她是这样承诺的。得到的回复是好的,我了解了,我会建议,但是还是要看你们大领导的选择,要尊重他的选择权。
她明白,她懂得,怎么可能不这样说呢?就算有十成把握,也不可能张嘴就说什么“回去等我消息”,总得给自己叠甲。
也许往上走就是走进更多的阿谀和世故里,但留在眼前,不但有阿谀世故还有傻子疯子,无论如何相比而言,哪怕也未必知道一张白纸的未来到底有什么工作以及应该怎么做、也许路上还有很多荆棘但是自己连砍刀都没有,但是此时不争取,万事无从谈起。不说风浪越大鱼越贵,她只是想要看风景,高峰处,风景越美。
章澈问她谁的电话,她说是上司的。“都是这样了,按你们情况,难道不是已经板上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