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夫人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一直沉默伫立的东郡公谢易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分明是关怀的话,却总是被他说得硬邦邦的:“雨越落越大了,你身体不好,别在风口站太久。”
刘昭儿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郎主怎麽也出来了?快进去吧。”
“咳。”谢易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向来严肃的语气竟然罕见地放软了些,仿佛想安慰她。
“我看,你也不必为这桩婚事太过担心,命里的因缘际会,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当年……”
他顿了顿,视线掠过她鬓角一丝被风吹乱的白发,声音更低了些,“当年在宫中,你不也未曾料到,羽林郎谢易……终有一日会与你结为夫妻麽?”
刘昭儿沉默良久,望着远处宫阙般重叠的屋宇飞檐,轻轻应了一声:“是啊。”
她和东郡公谢易,其实相遇得很早,但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相识,说来的确是太晚的事了。
最初的相遇,其实不过是在深宫重重殿宇的回廊下,她偶然路过,为那个被训斥的羽林郎编织了一个借口,免了他将会得到的责罚而已。
皇宫是个性质特殊的地方,宫中的很多职位,实际上都属于位卑而权重,譬如她这个皇後身边的女官。
虽然罪奴出身的宫女,可能在律法上地位还不如普通平民,但能接触到的权力是远胜于一般人的。不然,也不会有保太後作为一介保母却获太後尊荣的例子。
後来她有段时日都没有再去过他当值的那片地方,直到又一次有事,从宫道经过,被突然出现拦住路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男人正正经经地站在她面前,不知为何表情很严肃,像是发生了什麽大事。
刘昭儿心生疑惑,把近期宫中的传闻回忆了一遍,还没想到此人出现的可能原因,就听他自己开口说了。
“抱歉惊扰娘子,上次娘子施以援手的恩情,我还没有道谢。”
她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帮过的羽林,在脑海中把人对上了号,于是不失礼节地客气答了一句:“当时举手之劳而已,我并未在意,不必挂在心上。”
“对娘子而言或许是举手之劳,但于我并非如此。”
对方却没有真的作罢,正色道,“承人恩情,不敢或忘。我不知娘子名姓,也无需相询,只是想知会一声,我姓谢名易,如今为羽林郎,幢主许狄所率,常在禁中当值。但凡以後,娘子有什麽事是我能帮上忙的,都可以找我,一定倾力相助,绝不推辞。”
刘昭儿还未曾碰见过这样的人,本来只是想敷衍两句,但听了他这一番话後,禁不住微笑起来。
“那便谢过郎君的好意了,我自当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几个字,听起来够真诚,不过对她来说通常等于往後不会再提。
她不到十岁就进了掖庭当最卑微的宫女,早就磨练一套熟稔的生存之道。
在于己无损的情况下,刘昭儿不介意帮助别人,算是一种广结善缘的方式。但这不意味着,她会因此轻易地对姐姐以外的人交付信任——得了恩惠後反咬一口,在她们生活的环境里是太过常见的事情。
当然,如果真有得到报偿的机会,她自然也不会傻得去推拒。但谢易是良家子里优中选优挑出来的羽林郎,她是家人尽丧的罪奴,心里想的,是能不能和姐姐一起在宫廷倾轧中间活下去。
尽管两人都在宫中任职,却实在不是同个世界的人,于公于私都不应该有什麽交集,更谈不上谢易说的帮助。
显然,他压根没有领会到这一层意思,再次严肃道谢之後,就不引人注意地离去了。
刘昭儿也没有留在原地,继续去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因为忙碌,总是无瑕思索太多。
直到几天後偶然记起这件事,她才忽然想到,那个羽林郎分明既不知她的姓名,也不知身份。
他大概是在同一条道上等了很多天,才等到她再次经过的时机。
但这点小事不值得和姐姐提起,想一想也就过去了。
毕竟那时候,她才十几岁,深宫里的日子过得诚惶诚恐。
而谢易是同样的年轻,甚至尚未娶妻。
他们相遇的两面就像是蜻蜓点过水波,一触之後,了无痕迹。
可是年华如流,世事难料。
如此遥远的时光,让她回想起来,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