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兮兮一面走来,一面笑盈盈道:“先生糊涂了,青柳已在奴家身侧伺候了十来年,这水云净除了妈妈谁人有她资格老道?”
“你说什麽?”沈妉心一脸愕然。
曲兮兮打开食盒,依次将菜肴摆放在桌面上,颇有些幽怨道:“先生当真是许久不来,竟连青柳都忘记了,再过些时日,怕是连奴家也记不清了。”
沈妉心一把抓住那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白皙玉手,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顺势将曲兮兮扯了个趔趄,低声质问道:“曲兮兮,你莫要跟我玩儿迷魂阵,人死了你不愿提及便也罢了,怎可连她的存在都一并抹去!?”
曲兮兮秀眉轻皱,满脸疑惑道:“先生在说什麽?奴家怎的半句也听不明白?”
沈妉心双手钳住她的双肩,面目狰狞道:“翠脔!我在与你说翠脔!你的贴身婢女翠脔!”
那十指嵌进了肉里,曲兮兮竟似浑然不觉,笑颜倾城,“奴家方才已说过,先生怎的这般健忘,奴家的婢女从来就只有青柳一人。”
沈妉心见识过无数女子的笑容,只知佳人一笑可倾国,却不曾知这一笑还可诛心。她缓缓松开了手,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音容熟悉的女子,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眼见着沈妉心失魂落魄的往後倒退了两步,曲兮兮几欲伸手搀扶,却硬生生悬在了半空。颓然坐倒在桌边的沈妉心忽然笑了两声,曲兮兮颇有些于心不忍,轻声唤道:“先生,怎的了?”
沈妉心一手撑在膝盖,埋首笑到岔气,咳嗽着道:“原来你们都是铁石心肠,我却还在心怀愧疚,可笑,实在可笑!”
“先生何出此言?”
沈妉心抹着眼角的泪花,仍是大笑道:“立世为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你们心里却都是屁话!宋明月如此,曲姑娘亦是如此。”她骤然收敛了笑意,擡头看向曲兮兮,目光如炬,“普天之下谁不是身不由己,可你们却将此当成了借口,当成了你们良心未泯的借口!”
曲兮兮眼眸暗沉,面色阴霾,不知是避而不谈,还是无言以对。
沈妉心宛如疯魔般竟又笑了起来,神色也缓和了些许,目光移向窗外,平声道:“其实我也没资格这般说教你,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那日死在画舫上的还有许多无辜的人,可我瞧见他们身首异处时也唯有恐惧罢了,甚至只想逃离。他们也有亲朋好友,若瞧见我的所作所为只怕也要指着我的鼻子骂。可人心便是如此,对旁人漠不关心,但那是翠脔啊……”
忽然,沈妉心一拳砸在桌面上,色香味俱全且价格不菲的佳肴,连菜带盘统统砸了个稀碎,她怒吼道:“你怎还能如此无动于衷!你可知她的尸身如今还在大理寺摆着!任由那些仵作开膛破肚最後一把火烧了连个坟茔都不会有!”
“很是可怜。”曲兮兮眼角微微颤抖,言辞无情道:“但就如先生所言,奴家并不认得她。”
“曲兮兮!”沈妉心暴怒,死死盯着她,血水顺着紧握的拳头流淌也浑然不觉。
纵是有万般无奈,曲兮兮也不愿与沈妉心争锋相对,她轻轻别过头,低声道:“先生的身不由己,大抵是与奴家的不同罢了。”
“你……!”
“先生,出了什麽事?”闻声赶来的吕布英瞧见一地的狼藉,再见沈妉心鲜血直流的手,目光瞬时转向曲兮兮,同时一手按在了佩刀上。
如今再看曲兮兮的胸前却不再是以往的旖旎风光,掩盖极好的微弱起伏在沈妉心的眼中暴露无疑。
“无妨,都是我自己弄的,与他人无关。”沈妉心说着,朝曲兮兮作揖,“今日是在下冒犯,改日定当赔罪,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告辞。”
掠过曲兮兮身侧时,沈妉心轻声道:“姑娘珍重。”
曲兮兮微微一愣,回身望去,那人却已不在。她看着满地的血迹,终是默然泪下。青柳不知何时来的,心神大乱的曲兮兮竟毫无察觉,容貌清丽的小丫头全然不似方才的青涩,面无表情道:“姑娘动心了?”
曲兮兮赶忙将泪痕拭去,“你怎去了这般久?先把此处收拾干净。妈妈若是问起,你就说今日我不迎客了。”
“是。”
所幸沈妉心气力不够,盘子只碎成了几大块,沉默寡言的婢女一言不发的尽数拾起,站起身时,似不经意道:“主子有令,皇後娘娘诞辰後动手。”
“什麽!?”曲兮兮瞬时花容失色,她虽极快掩饰了过去,却仍未逃过自幼便被培养成死士青柳的眼力。
“主子可有其他吩咐?”曲兮兮故作镇定的问道。
素来面容刻板的婢女此时竟微微一笑,反问道:“姑娘希望主子有何吩咐?是让那先生死的痛快些,还是可以将此事交由他人?”
饶是曲兮兮这等见惯了风雨的人,仍是忍不住诧异道:“你怎会如此想?”
“若说姑娘对翠脔姐姐的死毫不在意,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将就信了。可若说姑娘对那先生丝毫没有动心,莫说柳儿,便是主子也半信半疑。”青柳走到曲兮兮跟前,一手托着碎盘,一手探去轻柔勾起那撩人的下颌,望着那双绝美的眼眸,在那美人儿耳鬓厮磨,“姑娘莫不是多唤了几句先生,便把女子也当成了先生?”
美人儿眸中蕴出了泪光,哭腔令人心碎,“柳儿,我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