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是要他放开他,他要走了。
萍水相逢,一聚一散,再平常不过。
这没有什麽。
可无端的,望着这个人比枯叶还脆弱的身子,无泽觉得自己一旦放了手,便是见死不救。
所以他心念一动,开了口。
“我此行要去藏风岭,你若无别的急事,可同我一道去,见见这人间的魑魅魍魉。”
这似乎是一种邀请。
沉玉想。
他在风里眨了几下眼,仍是个平静如死水的模样。无泽以为他要拒绝,却听得他道:“好。”
好,我同你一道去。
无泽领着人往玉阶下走,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像是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沉玉就要被仙州的冷风吹散了一样。
沉玉被盯得久了,终于出声问:“你是怕我跑了麽?”
那倒不是。无泽心想。
“我不会的。”沉玉又说,眸子里没什麽情绪。
话落,他便拎起自己半截衣袖递过去,以表诚意。
无泽想,拉着衣袖也好,这样就算这人真被风吹跑,他也能给人拽回来。
于是他抓住沉玉那截素白衣袖,二人一前一後继续往玉阶下走。
沉玉回头长长望了一眼仙州的云雾,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心绪。
他本以为,仙州会比人间还要沉默,还要茕茕孑立。
竟不是如此。
竟意料之外,竟截然相反。
藏风岭此行一去便是三年,那地方的邪祟根深蒂固,灭了又生,又得顾及生人,来来回回耽误了不少时日。
沉玉初飞升,才在仙州待了不到一刻,就被无泽拐到了这邪祟横生的地方,仙气弱不说,用得也不熟练,经常会受伤。
偏偏他性子很怪,受伤了也不见喊疼,往往是血浸湿白衣,才叫无泽发现。
无泽为此斥他,他也不反驳,下次受伤也还是一样不吭声,愣是把无泽气得没脾气。
无泽一边给他治伤一边抱怨:“横竖是我将你拉来这个地方的,不可能看着你死,你既然不叫疼,那就在我身後躲好。”
沉玉便点头说“好”,不见客气,也不见感激。
无泽忍不住说:“沉玉,你真是我见过最怪的人!”
怪人?
这话沉玉早已听过无数次。他好像从出生就怪,天降异象,说他是天煞孤星。稍大一点,就有人说他克死了亲人,举家覆灭都是他害的。他走哪儿都有人说他怪,他确实是一个怪人。
不过,无泽这麽说他,却与别人不同。
别人说他怪,会骂他打他,疏远他,叫嚣着要烧死他。但无泽说他怪,只说他怪,没说别的,而且也不躲他,反而挨他很近,整日往他的窗下风跑。
窗下风的第一位熟客便是无泽。
无泽那时心性开阔明朗,勇敢刚毅,周身都是活气。反观沉玉,白袍墨发,清冷孤寂。两个人真是一点也不搭。
但无泽这人也有点认死理,沉玉生得那般瘦弱,受伤又从来不讲,他便觉得沉玉须得有人看顾。
而沉玉飞升当日让他撞见,他便觉得这看顾沉玉的人非他莫属。
所以,他往窗下风去的次数比去自家仙府还勤。
仙州的仙经常为此打趣他们,说他们关系好成这样,怕是恨不得同日飞升,同日而死。无泽也不在意,朗声便道:“不错!我与沉玉就是相见恨晚。仙州有我一日,便也有他一日!”
*
昔年往事今朝想来,竟是寻不到半点旧时踪影。
如今,沉玉仍在窗下风,但那位熟客不会再提酒踏夜而来,更不会冲他开怀大笑,说要看顾他这种话。
不过,对他来说,无泽仍是无泽。
沉玉在後院等了大半夜,本来没指望能等到人,但某一瞬竟听见了枝叶被压低的声音。
大抵是也没料到他会等在这里,来人轻轻一笑,说不清那笑是什麽意思。
“沉玉,你是在等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