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这傻小子,连想都没想明白,泽芜君这番苦心,简直是……注定尽付东流水。
——树叶沙沙声响,屋前的簇簇龙胆花随风款摆摇曳,缱绻万千,魏无羡的目光落在小筑木廊之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束着抹额,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前,沉默着等待那扇门打开。
——他道:“蓝夫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蓝曦臣道:“我记忆里的母亲,的确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当年为什麽要做那样的事,而事实上,我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并不想知道。”
蓝景仪道:“泽芜君,不想知道吗?”
蓝思追叹了口气:“斯人已逝。”
蓝夫人过世以後,纵使查清真相,又能改变什麽?对无知无觉的亡者,又有什麽意义?
况且姑苏蓝氏规训极严,不是那些一味护短不讲道理的世家。这件事情多半还是蓝夫人理亏,青蘅君才不得不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护她周全。若追查当年真相,无论是再一次证实蓝夫人的错误,还是意外发现蓝氏错判……前者是母亲丶是多年怀恋眷念的生身至亲,後者是家族,是给他身份教了他为人的立身之本,不管清楚地判决出做错的是哪一个,蓝曦臣都难以自处。
若蓝夫人尚在,无论如何,判决已下,她的处境不会更糟,哪怕为了好转的万一可能,豁出去一试也未尝不可……可是,她已经不在许多年了。
因此,不能丶不敢丶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
蓝景仪想不了那麽复杂,对此只有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默然半晌,蓝曦臣垂下眼帘,取出裂冰,一阵夜风忽的送来了一缕幽咽的箫声……箫音正如泽芜君本人,如春风化雨,和煦温雅。而此时此刻,箫音精绝依旧,却教人听来不是滋味。
心境纷乱丶难复平静,箫音如何如旧?
——夜风轻拂,蓝曦臣的黑发和抹额皆已微微凌乱,而素来极重仪态的姑苏蓝氏家主却全然不理会,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放下裂冰,道:“云深不知处深夜不可奏乐,今日我屡屡出格,让魏公子见笑了。”
——魏无羡道:“这有什麽,泽芜君莫非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犯禁最多的人……”
魏无羡道:“我这张嘴啊……真是随便惯了。”
蓝忘机道:“如此也好。”
“蓝曦臣”这时正心情沉重,若一本正经地劝他,只会雪上加霜。这样回应,也不是故作玩笑,或许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丶让人感到轻松几分。
——蓝曦臣笑了笑,道:“我与忘机的身世,姑苏蓝氏从未对外透露过,我本不应当告诉你的。今夜是我忽然想与人倾吐一番,一时冲动。”
——魏无羡道:“魏某非是多嘴多舌之人,泽芜君尽可放心。”
——蓝曦臣道:“不过想来忘机也不会对你隐瞒什麽。”
——魏无羡道:“他不愿说,我不会问。”
——蓝曦臣道:“可是依忘机的性子,你不问他怎会说?有些事,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魏无羡道:“好可惜啊,蓝湛。‘你’若是再来得晚些,泽芜君是不是就会把‘你’不对‘我’说的话告诉我了?”
——魏无羡还要答话,却听身後足音传来。回头一看,蓝忘机沐着月光走来。他右手提着两只圆滚滚的酒坛子,大红的封口。魏无羡眼前一亮,道:“含光君,你可真是贴心!”
蓝忘机沉默不语。
他的确不会有意隐瞒,只要魏无羡问了,就一定会说。
可有些事,他大约也是不会主动去说的: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丶不值一提的……早就已经过去了的事,他自己本也不怎麽回想了,何必要说?说出来,大约也只会平添困扰。
——蓝忘机走近,将天子笑交给他。魏无羡抱着坛子进门去,蓝忘机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却甚为柔和。蓝曦臣看他一眼,道:“你从你屋里拿来的?”
——蓝忘机点头。
蓝景仪惊讶道:“原来泽芜君知道含光君在静室存酒啊?这丶”这岂非明知故犯?
蓝思追道:“云深不知处禁酒,只是担心我们年少不懂事丶便先耽于口腹之欲,日後难以改正,故而写入规训。在外面也不饮酒,一是家规禁酒已成习惯丶二则担心酒後失仪。可实际上,是否饮酒,与人品性无犹,魏前辈好酒,不也人品高尚?”
顿了顿,他补充道:“况且,云深不知处禁止饮酒,却没有禁止藏酒啊?泽芜君知道含光君为魏前辈藏酒,也没有什麽。”
魏无羡听得微微发愣,道:“蓝湛,这孩子……当真是个好苗子啊?”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