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出来的笑,皱纹都拧在一起。
林鸢心下了然了一半。
为什麽病中要搬到宣室殿来,为什麽她转日见到的太医令华仁,看起来俨然老了十岁,为什麽萧珣要让王福这个御前内常侍亲自来照顾她。
她用漆匕搅动着寒药,慢慢说:“王内侍,我住在这儿,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王福摇头:“有什麽麻烦的?”
“王内侍要照顾陛下,陛下不在宣室的时候,还得来顾着我。”
“这有什麽?西偏殿与正殿,只有一个甬道之隔,陛下上朝去了,老奴闲着无事,走过来,也不过几步路。见到你好着,老奴心里也欢喜。”
林鸢没有接话,而是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殿外多出来的那些羽林骑呢?也是几步路吗?”
王福离开後,林鸢就坐在一片夜色里,听着晚风过林的声音。
林榆日复一日给她讲了一遍又一遍的开头的故事,她终于听到了结局。
他讲述的语气依旧平平,没有波澜,林鸢的声音却发着颤了。
她连连问:“如果惠帝不那麽早起,那他是不是就能够护着赵王了?太後就害不到赵王了?赵王就可以不死了,是吗?”林榆淡淡地回道:“没有那次早起狩猎,也迟早会有其他的时候,比如早朝,比如赴宴,比如议政,比如祭天。”
“那,赵王可以不喝太後送来的酒吗?”林鸢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问,“他是王啊,可以把送酒来的人,统统赶出去。”
“会有其他人送酒过来。也许不再是酒,也许是茶,也许是水,也许是粥,也许是羹。”
林鸢急切地说:“他可以,把酒倒了,把,把杯碗,全都摔了。”
“倒了会有第二杯,摔了,会有第二碗。”
“他就紧咬牙关,坚决不吃不喝呢?”
“会有人撬开他的牙关,给他灌下去。”
“他,他可以将那个人打倒。”
林榆古怪地看着她:“那麽下一个来的人,就打不倒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林鸢的声音里有了哭腔。
“是个死局。”林榆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话音里才多了凄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赵王,他是天子的兄弟,是之前那个天子的儿子。是王啊。”
“只要他不是天子,那他就是臣。哪怕是太子,太孙,在天子与太後面前,都是臣。”
林榆叹了口气,“我想过很多次,反反复复地想过,要破这个局,只有一条路。”
“什麽路?”林鸢抓住了林榆的衣襟,仰起脸问。
看见的是林榆幽暗的瞳色:“反。”
……
林鸢在宣室殿的夏夜,不禁感到了与那一夜相似的寒意。
眼看着前方。
夜色幽暗,她看不清。
前方,是担心萧珣今日的狩猎,明日的早朝,後日的赴宴?
担心今日送来的药,明日送来的茶,後日送来的酒?
然後像赵王一样,迎一场必死的局?
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冰凉的梦,并不是梦。
王福告诉她,陛下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降温,与她兄长讲故事一样,他一句带过,没有起伏,没有波澜。
萧珣不让王内侍告诉她这些——他自知这样的行为有几分傻气。王福动容又心疼得说不出话的瞬息,又让他悻悻地肯定了,这样做确乎是傻的。
为君者,自然不愿让人诟病,于是那晚,他令王福闭上了嘴,合上了门,麻溜退了下去。
梦不是梦,那麽,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的话,也不是臆想。
她听见了一句:“瞿晏,瞿阳,我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他的声音,她太熟悉了。
当她徘徊在看不清方向的鬼门关时,正是他的声音,让她知道了,哪里是她该去往的地方,哪里是前方。
心向着一处。
林榆告诉她,赵王反。
“赵王反了,他就能不死?那样不会死更多的人吗?”
“他极有可能还是会死。还会死去上万人,十万人,百万人。”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条出路。”
“不是出路,是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