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下意识擡头看向裴谳,只见裴谳也在看她。
裴昭的一句才打断了他二人的短暂对视:“皇婶今日劳顿,快坐下吃饭吧。”
这可是她第一次同当今的陛下同桌吃饭,父将母亲若是在世,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有多自豪。
沈歌竟有些紧张。
“朕同皇叔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歌听闻此言,忽然觉得心中歉意,她今日本是故意回来这麽晚的,可谁知裴昭竟在。
沈歌忐忑不安地坐在木椅上,她自幼在北境长大,看惯了将士们大块吃肉丶大碗喝酒的豪放做派,她本就不懂什麽皇室规矩,皇室礼仪。
传闻中皇室用膳规矩森严,稍有不慎便是失仪之罪。
“开宴。”随着内侍赵一度一声唱喏,沈歌只敢学着内侍赵一度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执起银筷,却迟迟不敢落。
她偷偷擡眼打量坐在主位的小皇帝裴昭,只见他身着玄色龙纹常服,用膳时脊背挺得笔直,沈歌不敢在帝王身上那只断臂上停留,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可见这裴昭虽然右手不能用了,可连咀嚼的姿势都透着股贵气,像裴谳似的,甚至更胜一筹,似乎没有受到断臂影响。
眼见赵一度给裴昭夹了一筷清炒虾仁,她才跟着夹了一小块;裴昭又尝了片藕,她也赶紧依样画葫芦,这般亦步亦趋,活像只学步的孩童。
只因着她依稀记得阿娘同她讲过,似乎皇室用餐,陛下不吃的,下边的人便不能动。
坐在她对面的裴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只得强忍笑意,伸出公筷,稳稳当当地将一块金黄油亮的叫花鸡夹到沈歌碗中。可这鸡肉分明是裴昭从未动过的菜式。
沈歌惊得指尖一颤,银筷险些脱手。待对上裴谳含笑的眼眸,她方才恍然大悟,他是在告诉她不必如此拘礼。
可她只是瞪了他一眼,她可不想第一次同裴昭吃饭就闹得不愉快,被人耻笑是个糙人,少吃一些又何妨。
却见裴昭用膳当真是极有章法,每道菜至多不过三筷,待尝遍六道菜後,掌印赵一度就直接收了银筷。
裴昭便自然地用左手接着由内侍奉上的茶慢饮。
可沈歌的筷子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就吃这麽几口,她觉得自己三分饱都没。
沈歌正不知所措,裴昭温和嗓音已然响起:“皇嫂不必拘谨,这还是咱们一家人第一次聚餐。”
他擡手示意宫人续茶,目光落在沈歌仍握着的银筷上:“在自家宴饮,原不必讲究那些虚礼,皇婶吃就是了。”
“朕倒是听闻过去过北境的总督大人说过,北境有种美食甚是美味,现做现吃,吃的时候,也无需这些杯盘碗盏,只需用随身匕首,名为炙羊肉,可是真的?”
沈歌楞了一秒,随即赶紧点了点头。“不错,陛下所言,是北境的烤全羊,要选最肥嫩的羔羊,用北地特有的红柳枝穿了,架在篝火上慢慢转动炙烤。待外皮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只粗粗撒一把盐巴和野生的香料,那香气便能飘出十里地去。”
“听皇婶这般形容,倒让朕也心生向往了。那般吃法,想必是恣意畅快得很。”裴昭轻摇了摇头,眼色示意,这赵一度就又为他夹了块清炒虾仁。“皇婶继续吃就是了,在皇宫外头,朕不是不讲理之人。”
裴昭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瓷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微响。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转为郑重神色,话锋也随之转向了此行的真正来意。
“今日庭前,朕虽是采纳了皇叔的谋略,”他目光诚挚地看向沈歌,“可皇婶不知,您当时那番请战的言论,其胆识与气魄,更令朕心折,由衷敬佩。”
他唇角再度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皇嫂一介女流,却敢为人先,单枪匹马闯入敌阵,于万军之中千里奔袭,取敌上将首级。这等壮举,史书所载亦不多见,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言语间,他眼角的馀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旁静坐的裴谳,随即又落回沈歌身上,语气放缓,带着些许解释的意味:“说来,若非皇叔今日在御前信誓旦旦,向朕承诺此战有十成胜算,朕说不定……就真的要辛苦皇婶再披战甲了。”
他轻声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皇叔为人谨慎,极少说出‘十成’二字。他既开口,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朕亦不得不准。”
沈歌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才擡起眼。她看到裴昭眼中的真诚赞赏,“陛下言重了。为将者,所求无非克敌制胜。只要能够大败叛军,扬我国威,于江山社稷有益,那麽陛下用谁的谋略,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席不多时就散了,裴昭在赵一度的搀扶下回了主房。
只留沈歌和裴谳独处,方才裴昭劝时,沈歌神情还很好,可他走了,沈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