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大夫人暗戳戳咒骂‘狐狸精’之流,这件光亮昂贵的披风,实际上是旧的。
翻开内里,泛黄的毛羽,好似雪花一般簌簌掉落,一股酸臭扑面而来。
水归宁当时就见识了,高门大户的笑里藏刀。
即便时隔六年,再次回想起来,也觉倒胃口。
拿一件骚狐狸皮,特意在她生辰送出,大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落了一个疼爱孩子的美名。
疼爱孩子。
水归宁低垂着眼睑。
那张柔和白皙的脸,好像一方素色的帕子,因为心底腾起的怨毒,而变得皱缩,变形。
要是有一天,她能亲手将大夫人施加的折辱,一一奉还,该有多好。
每年的长寿面,都是郦姨娘亲手做的。她的手艺极好,吃面的时候,不能从中咬断,否则寓意不好。
虽然,水归宁对郦姨娘没什麽很深的感情,却也不会拂了她的好意。
热腾腾的长寿面,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一碗面见底,只留了清浅的汤。
“多谢娘亲。”少女终于擡眼,她的唇角勉强扯了一个弧度。
那笑容浮在面上,未达眼底,眸中是一片沉静。
郦姨娘的眉梢,溢出了喜色。她的女儿,甚是乖巧懂事。
“傻孩子,跟娘亲还说什麽‘谢’字?都怪娘亲当初……”
话未说完,郦姨娘温软的语调,已带了哽咽的颤音。
“怪娘亲无能。。。。。。才害得我的慎儿流落在外,受了那麽多委屈……”
水归宁的脸色倏地白了。
“够了!”她身上那层薄薄的温和,乍得碎裂。
少女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刃,无情的划破眼前的温情。
水归宁不想听郦姨娘说一大堆没用的废话。
郦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厉色,惊得浑身一颤。
她知道自己一时啰嗦,又说了不该说的。
美妇人心急如焚,一个劲儿的道歉。
“慎儿……是娘亲糊涂,又说错话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要生气……娘亲再不说了,再也不说让你烦心的话了……”
水归宁蹙了蹙柳眉,看着妇人惶惶不安的模样,眼底的厌恶更盛。
疯子。
这个郦姨娘,对于自己的女儿患得患失,早已经变得扭曲丶疯癫了。
她啰里巴嗦,总是边说边哭,裹了无休止的负罪感,直教水归宁窒息。
水归宁清楚,她不是真正的七小姐。
她,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只是为了享受锦衣玉食,可不想承受郦姨娘的负面情绪。
“你也说了,今日是我的生辰,”少女的声音恢复了平淡。
“你这般哭哭啼啼,不觉得晦气吗?”
少女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室内的空气都冻结了。
郦姨娘僵在原地,泪水还在缓缓的淌。
晶莹的泪光之中,出现了一个秀美的少女。
水归宁冷冰冰的看着郦姨娘。
郦姨娘掏出柔软的帕子,按在脸上,却像沾了粗盐的抹布。
又疼又涩。
妙音一声叹息,眼中满是无奈。
她上前一步,低声劝慰,扶着郦姨娘走出了这件沉闷的屋子。
後院重归寂静,偶尔的,几声断续的蝉鸣,闯入了小院。
夏节湿热,墙角青砖上,苔藓湿滑,悄然蔓延。
水归宁坐在了原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指尖雪白,轻轻的摩挲桌面,水归宁的唇角,缓缓漾开一丝极淡的弧度。
彼时,阳光照进窗棂,少女浸在半明半暗之中。
那双瞳孔,一片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