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黄昏时分,浮云散开,阴沉了一整天的空中竟然透出一抹蔷薇般的余晖,柔软地铺洒在医院的走廊上。病房门开着,依稀能看到医生雪白的衣摆。那里面的氛围并不凝重,应该是陶柚醒了。裴于逍心里一阵躁动,连忙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他抓着门把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躁,甚至像惧怕什么似的,不敢上前,双腿僵直在原地。医生宽胖的身躯挡在床前,裴于逍并不能很轻易地看清陶柚的面容。他屏息着,伸长脖子,视线越过医生的肩头,世界仿佛都在颤抖。他看见陶柚的眼睛了。是陶柚的眼睛。霎时,那长时间用力到绷得笔直的背脊骤然松懈。裴于逍体会到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陶柚睡了一个月来最沉的一觉。迷迷糊糊睁眼时,他仍然觉得自己飘荡在半空,是一片只要有风吹过,就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羽毛。眼前一片雪白,墙壁是白的,窗帘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陶柚的记忆还陷混沌之中,心脏剧烈搏动的痛楚仍然隐隐约约残留着。他用力呼吸了一下,胸口起伏又收缩,伴随着微妙的疼痛的余韵。脸上痒痒的,陶柚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氧气罩。有医生过来,微笑地抚摸他的肩头,然后掀开他的眼皮用灯照了照,护士替他摘掉了氧气罩。这个医生没见过,陶柚昏昏沉沉地想着,病房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一间,不是裴于逍家的医院。对啊,裴于逍……裴于逍!陶柚猛地惊醒,裴于逍呢?陌生的一切让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晕倒前心脏尖锐的疼痛,和那近乎种绝望的窒息,都和上辈子猝死时的感受一模一样。以至于陶柚差点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棉被下的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所以他是又穿回去了吗?就这么回去了吗?还是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这大半年来经历的一切的一切,遇到的每一个人,还有心底里最隐晦的感情,都只是他的一场梦吗?陶柚挣扎着坐起来,眼眶倏而有些红了。“诶你干什么,”护士将他按住:“你现在不能下床,快回去躺好。”然而陶柚完全不管不顾,挡开医生的阻拦四处摸索找寻着,试图找到任何一丝可以让他分辨真实与幻想的证据。可他到底没什么力气,很快又被被医生护士联手按了回床上。他呼吸有些急,满眼都是慌乱,直到抬手摸到自己的喉咙。神情在这一刻凝固了。喉结下方并不平滑,是一道极其浅淡,细微凸起的疤痕。“别找了。”裴于逍的声音响起。他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来。陶柚刚醒过来时的那一阵慌乱,他全部尽收眼底,医生或许不懂其中的缘由,裴于逍却再明白不过。所以他也很清楚地看见了,陶柚在摸到那块疤时,微妙的神情。氛围一时有些凝固,医生确认好陶柚没有大碍,便带着护士先行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门甫一合上,四下无声。裴于逍来到陶柚身前,低头望着他,明明是自上而下的俯视,却无法维持体面的姿态。他张了张唇,语调低得仿佛正在用尽全力克制某种冲动:“你没有回去。”他说:“你还在这儿。”霎时,陶柚瞳孔骤缩。仿佛从裴于逍口中说出的那短短几个字是什么尖锐的匕首,深深地、用力地扎进他心尖,刀锋划破空气都有碎裂的声音。“你、你怎么……”陶柚仰头看着他,一时甚至说不出话。“我怎么知道的?”裴于逍讥诮着反问:“你觉得要猜到的话很难吗?”“不是……”陶柚摇头,语无伦次。这一刻太突然了。是陶柚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场面。自己保有了那么久的秘密,最后居然是从裴于逍嘴里揭开的,就这么没有一丝铺垫地、暴力地揭开了。惊疑之下,陶柚竟然有些哽咽起来:“你、你是什么时候……”“很早了吧。”裴于逍说。他蹲下来,轻轻握住陶柚的手。这双手一直很凉,纤细又柔软,此刻却紧绷地僵成一团。裴于逍揉着他的指尖:“毕竟,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以裴于逍的身份生活了。”话音落下,掌心里僵硬的手指瞬间变得更加冰凉,夹杂着被顽强压抑的颤抖。裴于逍恍若未觉,只沉醉地看着陶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