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济眉头微皱,吩咐吴雷:“继续吧。”
吴雷躬身近前,正要掀开覆尸的白单,尔措阿妈猛然从旁冲出,奋力将其推开,伏在妮依尸身上嚎啕:“我儿媳的身子,绝不能让外男触碰!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家尔措往後还怎麽出门见人?我们全家都会被乡邻戳脊梁骨的!”
芝莫见状,急忙过去拽她,厉声道:“你才别碰我姐!阿乌长老验得,衙门里的大叔为何验不得?”
尔措阿妈涨红着脸,嘶声反驳:“阿乌长老是我们僚人,看之前打过竹卦,有山神准许。哪像他,不但是个男的,还是汉人!”
屋外的阿古家人也纷纷附和:“没错!不能让他验!”
芝莫怒不可遏,推搡着尔措阿妈,咒骂道:“老贼婆,你瞎说烂嘴!你们全家心里有鬼!”
“呸!”尔措阿妈怒目圆睁,反手挠向芝莫的侧脸,“小贱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二人扭打作一团,折比尔呷喝止她们道:“住手!山旮旯上哪找女的来验尸,你们这不是为难知州大人吗?”
彼时,身旁的徐嫂,忽然高声道:“我来验!”说着,分开衆人,大步迈进堂屋,“知州大人,流人徐氏是燕子坪的稳婆,以前在家乡也给衙门验过女尸,今日愿为大人分忧!”
韦济向她擡手致意:“那便有劳了。”目光扫过屋外衆人,落定在折比尔呷身上,冷言道,“折比头人,若是再约束不好你的同族,本官唯你是问。”
“是是是!”折比尔呷连声答应着,转过身呵斥阿古家人,“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芝莫与尔措阿妈终于放开彼此,徐嫂从容走到藤箱旁,先用火酒丶白布净手,随後取出一根软尺,迅速揭去尸身上的白单,仔细丈量後,朗声报道:“死者为年轻妊妇,身长五尺一寸,头颅完整,四肢无缺损。”
吴雷拿起纸笔,依其所言记录于验尸格目之上。其时,一旁的巫师亦用僚话将徐嫂的验报向衆人复述了一遍。
徐嫂收起软尺,又从藤箱中拿出一支竹签与数块白布,开始查验妮依的头面丶颈部。
堂屋内外的空气似乎再次凝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
数十双眼睛紧盯着徐嫂的一举一动,间隔许久,徐嫂终于开口:“记:头部有髻子,发间无损伤;耳目俱全,面色紫绀肿胀,眼白有血点,瞳仁散大;口开,舌抵齿,齿间有血迹丶有异物;颈部青紫,有绳索勒痕,有点状皮损。”言罢,将那块盛有异物的白布递到韦济眼前,“大人请过目。”
韦济略看一眼,不动声色道:“吴班头,收存待验。”
“是,大人。”吴雷应声接过,置于托盘内。
徐嫂新换一支竹签,接着查验妮依的躯干丶四肢。
“记:躯干无钝器伤丶无淤痕丶皮软;左肘可弯,左手指全可弯曲丶指甲发乌有血点丶有清理修剪痕迹;右肘可弯,右手末指首节骨折,其馀四指可弯曲丶指甲发乌有血点丶有清理修剪痕迹;左膝可弯,左脚趾全;右膝可弯,右脚趾全。另,胎儿已入盆,牝户舒张,死前有早産迹象。”
巫师复述完最後一句,妮依阿妈骤然恸哭失声,不断以头抢地:“山神啊!我这是造了什麽孽,什麽孽啊!”
阿古家人面面相觑,有人欲开口争辩,却被折比尔呷凌厉的目光逼退,只得噤声不语。
箕踞在地的阿古尔措早已面无人色,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不止,仿佛即刻便要崩溃。
在妮依家人的抽泣声中,徐嫂手势轻柔地整理好妮依的衣物发髻,缓缓为其覆上白单。她用火酒丶白布净过手後,接过吴雷递来的朱泥,郑重地在验尸格目上摁下螺印。
韦济向徐嫂道了一声“辛苦”,转过身吩咐吴雷:“给嫌犯阿古尔措验伤。”
“是!”吴雷拿起验状纸笔,快步走向阿古尔措,阿古家人纷纷露出惊惶之色。
“你要对他做什麽?!”尔措阿妈见状,又要上前拦阻,被芝莫死死拽住臂膀,徐嫂走近,架起她另一条臂膀,二人合力,将挣扎不已的尔措阿妈拖去墙角。
吴雷径直用僚话对阿古尔措道:“双手平伸。”
阿古尔措战栗着伸出双手,吴雷握住他的手腕,左右手仔细翻看过,又道:“把衣袖撸上去。”
阿古尔措倏地神色激动,双手抱肩,蹬着腿,死命朝後闪躲。
吴雷单腿支立,另一条腿跪压住阿古尔措的双腿,强行拉下他的两条胳膊,一手箍其手腕,一手迅疾将两幅衣袖撸至肩头。
阿古尔措痛呼出声,左前臂外侧赫然露出一枚新鲜伤疤,铜钱大小,色泽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