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我嫁到桐城,相夫教女,岁月静好,人人敬我一声‘柳夫人’。原以为一辈子即是如此,也无不妥。不料天命之年,老天骤然降下个‘流放三千里’的坎,等着我过。
“一路跌跌撞撞行来,阴差阳错,竟又做回了王云慧。这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听得专注,掌心沁出温热的湿意,不由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王云慧动情道:“青城,我并不想倚老卖老,劝你选择什麽,或是放弃什麽。我是真心希望——无论你去向何处,永远都是最美的那朵蜀葵花。”
我攥着她的手,交叠到一处,使劲晃了晃道:“我明白——”
第二天风停雪霁,久违的红日静卧山脊,俯视人间。
阵阵舂米声和着欢快的山歌俚曲,燕子坪的乡亲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忙年了。
我牵上马与衆人告别,槐序封峤两个却在一边磨蹭。一问才知,原来厨房在蒸米粑,他俩想尝过味道再走。我懒得搭理这对贪吃鬼,独自策马,回我的客栈。
院门虚掩着,门口积雪已被清扫干净。我滑下马背,在栓马桩前,慢吞吞系着缰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涌出,像藤蔓一样疯长。
我屏息行至门前,猛地一下推开门,冲着花架下的身影,大声道:“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林钟半转过身,头也不擡地回道:“比你略早些。”
我快步上前:“既是比我早,为何不来燕子坪接我?别人都有人接。”
“这里清静。”林钟背手转身,又去清理花架上的残雪。
我冷哼一声:“看来倒是我搅了你的清静了。”
林钟不语,一时间,只闻“簌簌”的落雪声。
进门前一些不合时宜的盘算,诚如藤蔓一般,长得快,枯萎得更快。
我深吸一口气,紧声道:“八年了。我们大家……似乎从未分开过这样久。真是想不到,那麽些日子没见着,再见时,你竟是这般态度。”
林钟手势一滞,随即“簌簌”的扫雪声又起:“你现在知道了。”
心底腾地蹿起一团火,将曾有过的一些荒唐可笑的念头,霎时灭了个干干净净。
我走到檐下,将包袱搁在一旁,拖过一张杌凳,正对着林钟,坐下打量他和他的宝贝花草:“别白费劲了。南广近二十年没下过雪,你栽的这些蜀葵,今年肯定冻死。”
林钟垂首修剪枝叶:“冻不死。”
我嗤笑一声,恶意满满又道:“你瞅瞅那茎,都快趴下了,叶子也蔫不拉叽的,一丝活气都没有。”
林钟瞥我一眼,语气平静:“根还活着。”
我擡头看廊下高悬的风铃,竹节轻颤,却不发出声音,今天的天气晴得——当真是一缕风都无。
我站起身,举手拂过竹筒,“叮咚”声起,清脆中透着一丝无奈。
正待提包袱进屋,倏听林钟问道:“槐序和封峤,怎麽没跟东家一道回来?”
东家?好一阵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唔,藤蔓似的杂念一旦翦除,心里立刻敞亮得跟明镜似的。
我暗忖:是时候拾起我身为东家的威严了……
我复又回到小凳坐下:“厨房在做米粑,两只馋猫搁那干等,我就先回了。”顺手从包袱内摸出豆青瓷坛,朝对面晃了晃,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要不要喝上两杯庆祝一下?”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掠过,手底倏地一空,那坛酒已被林钟摘走。他手腕轻扬,酒坛在半空翻了个筋斗,又落回掌中:“赤霞春?”
“是麽,名字倒也好听,你喝过?”
“这是泸州最好的酒。”
“那依你所见,同我们戎府的重碧春比起来,哪个更好喝?”
“重碧春五粮酿造,口感醇郁;赤霞春单粮发酵,香气更为纯净。至于哪个好喝,看饮者喜好。”林钟言罢,面无表情地将酒坛抛还于我。
我笑着追问:“若是二者择一,你替我参谋参谋,该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