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上任知州杜大人一直致力于调停此事,可是羁縻州收不到赋税,山民又不服徭役,向戎州府请款被驳回,两峒断桥後,碍于行路难,更是穷得叮当响。”
我转过脸,看向韦济,“如今韦大人,怕是遭遇了和杜大人一样的困境?”
韦济颔首:“正是。”
我问他:“大人可知八角丶牛门两峒,为何要急着找你帮他们修桥?”
韦济略一思忖,回我道:“两峒地处茶山,眼下悦州榷场重开,倘有桥通行,榷茶自当便利。”
“是啊。利之所诱,即便是宿仇,也能携手共赴。知州大人若能促成此事,岂不是积德南广?”
韦济朝我拱一拱手,神色诚恳道:“韦某不才,还请青娘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民女倒是可以给大人支个招。两峒在八亭道边市榷茶,比起原来走马湖江路要节省许多开支,何不让他们立下字据,让出这份增利,凭此向戎州府拆借银两修桥。
“至于修桥的人工,可以找长宁军帮忙,长宁军副军使周弘是筠连人,大人到任前,行市场地便是他派兵卒清理的。”
韦济面色豁然开朗,再度拱手:“多谢青娘子指点。韦某初来乍到,不识地情,两次遭遇难关,幸得青娘子襄助。”
“知州大人不必与我客气,边市重开,小店受益匪浅,民女帮大人,更是帮自己。”我站起身,指着江上行船丶对岸纤工与他道,“大人,你看这些推桡拉纤的百姓,看他们把船拉过一道道滩,听一听悦江号子,就会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过不去的难关啦。”
悦江水滔滔,两岸青山叠嶂。
韦济贮目良久,轻声道:“行船走马三分命。若非亲眼得见,远在庙堂之人又怎会知其辛苦。”
“大人曾是京官?”
“韦某原在工部任职。”
“那大人因何来到南广?”
“业师遭谤,韦济为其分辩无果,遂迁谪至此。”
我轻哦一声,韦济问道:“青娘子客栈中的封峤,可是出自以律学着称的冀州封氏?”
“嗯。”我笑道,“他是封家出的第二个天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读书,小小年纪,一个人离家出走,上青城山问道,结果青城山的影子还没见着,就被天师道的人骗去了泸州。”
“据韦某所知,天师道是朝廷认可的正统教派,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所以我说他是个天才,等到被泸州知府收监,才发现自己入了个假教。”
“泸州知府熊图?他是位能臣,在西南镇边多年了。”
我不禁错愕:“怎麽竟连你也叫他熊屠?”
韦济亦是愕然,谨慎言道:“泸州知府姓熊名图,字伯通,与我是同榜进士。虽然他官阶比我高,但我直呼其名,亦无不妥吧?”
我按了按额角:“果然人的名字会起错,但外号绝不会错。大人这位同榜能征善剿,边民惊畏,人称‘熊屠’。”
韦济面上掠过一丝尬色:“那封峤……他是如何寻到你这儿来的?”
“熊知府见封峤是真的被骗,年纪又小,于是善心大发,只责了他四十大板,还告诉他八亭道有家客栈,应该是他封家的同宗所开。”
“熊知府也来过青城客栈?”
我摆手:“他不必来。你也知道他深耕西南,手握长宁军,‘西南半壁’到处都有他的眼线。
“那天槐序上山拾柴,恰逢跟个叫花子似的封峤晕倒在路边,就把人背回来。封峤醒来後,发现我那客栈招牌是他封家族谱除名的七叔公所题,便赖上我了。
“原以为这小子吃些苦头,会回中原,没想到竟挺有毅力,赖到现在还没走。”
韦济笑道:“怕是他以後更不会走了。”
我也笑:“是啊。”
韦济又问:“你说封峤是封家出的第二个天才,那第一位又是谁?”
我自豪道:“就是我爹封玄啊。我爹比封峤早三十年上青城山问道,并且成功了,在山上做了好几年道士。”
“令尊真是了不起。”韦济慨叹,迟疑又道,“韦某很想问青娘子一个问题,只是十分冒昧。”
“你想问我娘是吧?”我看着他,笑道,“我娘比我爹更了不起。她是南广部青宾寨的采药女,一心也想上青城山问道,历尽艰辛抵达青城山,却发现他们那一派不收女弟子。我娘不气馁,于是拐了个道士回家。”
韦济笑道:“原来你们全家都爱修道,不知青娘子可去青城山问过道?”
我抄着手,望向远方:“他们连女弟子都不肯收,这样的道,我还不屑去问。我生在南广,长在南广,八亭道就是我的道。”
“青娘子见解不凡,是韦某狭隘了。”
“韦大人是哪里人?”
“韦济秀州嘉兴人氏。”
“嘉兴的一年四季是什麽样子?”
韦济负手低叹:“春有烟雨,夏生潮汐,秋来长空雁影,冬往南湖折梅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