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骨种(七)
“青娘子息怒,阿桑你也少说两句。”阿布打圆场道,“你俩一个是妹崽的养母,一个是妹崽的大舅,好赖也算亲戚,各自说话,积点口德吧。”
南广部有头人道:“老阿布,有你这样偏心劝和的吗?谁说话戳人心窝子,不积口德?你们马湖也太护短了!”
马湖部的头人道:“谁护短了?口无遮拦的是阿桑子合,与我们马湖有什麽关系?又不是我们教他这样说话的!”
罗重道:“要不是你们给他撑腰,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麽说话!”
董腊道:“怎麽?我马湖的峒民遇上难处,作为头人,不帮他撑腰,难道由着你们欺负?”
宋宁海来到席间拱手:“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都别上火麽。”
“咚咚——咚咚——”阿默长老手持藤杖,用力笃地:“都不要吵了!去把那妹崽叫来!老阿默有话问她!”
衆人安静下来,韦济朝时雨使个眼色,时雨火速去了。
少时,时雨将槐序带至席间。
槐序见了我,眼泪夺眶而出,飞扑过来,抱住我道:“干娘!”
我强忍激动,轻触她的面颊:“好孩子,还疼麽?”
槐序泪如泉涌,拼命摇头:“早不疼了!”
阿默长老板着脸道:“妹崽,到我跟前来!”
槐序扭头看了他一眼,拉着我道:“干娘……”
我点点头:“那是青宾寨的大巫师——阿默长老,去吧。”
槐序忙不叠用衣袖抹泪,走向他道:“阿默长老。”
阿默长老威严道:“不许哭!把手放下去,站好!”
槐序打了个激灵,霎时挺直身板。
阿默长老目光如电,从头打脚打量槐序片刻,拄着藤杖,迈步至席间站定,双手举向空中:“山神在上!不知西东望日月,不知南北望星星!”随即,利目逡向衆人,“既然在这件事上,你们谁都不服谁,那就上神羊洞!请山神裁决!”
神羊洞……我呼吸一窒,只觉心中一团乱麻。
“神羊洞!”
“神羊洞!”
两部头人俱是大惊,纷纷看向槐序,阿默长老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形挡在我和槐序之间:“妹崽,要不要得?!”
“要得!”槐序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疑。
阿布忍不住道:“妹崽,你晓不晓得神羊洞是什麽地方?”
“晓得!”槐序瞪着一旁的阿桑子合,“就算粉身碎骨,我槐序这辈子也绝不再登阿桑家的门!”
阿默长老看看罗重,又看向董腊,问道:“行,还是不行?二位大首领,给个话吧!”
“行。”罗重瞧着我道,“妹崽自己选的路,那就——依了她呗。”
董腊亦瞥了我一眼:“峒人的规矩,再大也大不过神羊洞,就请阿默长老定个日子吧!”
阿默长老再度逡看衆人,“还有谁?有意见站出来!”
宋宁海欲言又止,一脸紧张地看向韦济;韦济略转过身,将目光移向我;我轻轻摇了摇头。
“好!七日後隅中,我们神羊洞见!”阿默长老拄着藤杖,走到阿桑子合身前,掷地有声道,“我老阿默的女儿是过天坑出的青宾寨,堂堂正正,山神见证!要是再有谁说她坏了规矩,老阿默就割了他的舌头!”
这场议事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三十二年前的我娘,如今的槐序,都是十八岁的年纪,都要以过天坑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撕裂过往,走向新生。
槐序抱紧我道:“干娘你别怕,我会好好的。”
我笑着把眼泪咽回去:“干娘——不怕,我女儿最厉害了。”
韦济与宋宁海送诸位头人离开,折回时身旁多出两人,其中一位正是长宁军副军使周弘,另一位看装束该是周弘手下,四人穿过月洞门向州圃行来。
宋宁海问道:“周将军怎麽来了?二位是什麽时候到的?”
周弘笑道:“军使收到韦知州书信,特令我率弓箭营,于今日天亮之前赶到州衙布防,以防席间生变。”
宋宁海抱拳,连声道谢,又拉过韦济,抱怨道:“济周你不地道,既然请了长宁军压阵,为何不提前知会我?方才我这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真怕他们当场就撕破脸动手。”
韦济道:“早些知会你,你能这麽卖力?”
宋宁海嗔道:“韦济周,你过分了啊!前几日,是谁低声下气求我帮忙?我这腰都闪着了,还没找你算帐!”
“是我,是我,宁海兄辛苦。”韦济轻拍其背,“晚些济周设宴为你压惊,再请周将军丶郑指挥作陪,正好刘太医也在,让他治治你的腰病,诊金我出。”
“这还差不多。”
周弘见着我和槐序,快步上前问道:“青娘子,怎麽就闹到让妹崽过天坑的地步了?原本我们长宁军,是可以为你们兜这个底的。”
我朝他执手:“多谢周将军关怀。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槐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爱憎和主见。我这个当娘的,左右不了什麽,只有以她为傲了!”
周弘冲槐序竖起大拇指:“槐序,周叔叔也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