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张嘴,当真是憋不出好屁,哪有你这麽瞎打听的?”
“对不住青娘子,你就当我没问过。”
我哈哈大笑:“其实你们都很想知道,是不是?”
“那是。南广溪峒的婆姨,谁不想知道?”
我坦率道:“当年呢,确是觉得此生非他不嫁,後来日子长了,经历的事多了,便再没那样的念头了。”
一名僚妇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八亭道的青娘子绝不会为了个男人,在一棵树上吊死。来来来,愿赌服输,你们统统欠我十个子儿,可不许赖帐!”
徐嫂掀起围布一角,探头骂道:“你们这几根烂舌头,别在这里扯屁了!还不滚回家洗洗睡去!”
“哎呦!”那赢钱的僚妇笑着回道,“我的徐嫂子,今天喜庆的事太多,我开心得睡不着!”
旁边一位妇人道:“阿紫睡不着是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回去跟你男人大战三百回合!”
阿紫甩了甩手:“说书呢?哪来的三百回合?不到三个回合,他就缴枪了!”
方才那妇人得逞似的大笑:“谁说跟你男人床战了?你们瞧瞧,阿紫成天就惦记裤(裆)里那点事!”
“我就是惦记了,那又怎样?”阿紫一脸地不在乎,“说得好像你不惦记似的,你那三个娃崽哪来的?不是和你男人在床上干出来的吗?”
徐嫂起身赶她们出屋:“碎嘴婆娘,都上床干男人去吧!多干几个娃崽出来,我替你们收生!”
我这才发现,徐嫂的头发早已濡湿,紧贴着头皮,衣服也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像似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徐嫂,阿果还睡着,我来守一会,你回去换身衣裳吧。”
“不用,我带了干衣裳,吃完这块饼就换。”
我端了碗水给她:“以前只听说女人生孩子辛苦,今日得见,才知道收生的活计也这般辛苦。徐嫂,你为何会入了这一行?”
徐嫂嚼着炕饼,答道:“我的养母,就是徐山的亲娘,生前也是当地的稳婆,我先是给她打下手,後来她眼睛花了,换成她给我打下手,做着,做着,就到了现在。”
我笑道:“照这麽说,你们两口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徐嫂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麽。我就生在他家,我婆婆亲手收的生。”
我有些奇怪:“寻常不都是稳婆登门收生麽?”
徐嫂喝了口水,缓缓道:“我出生那年,家乡先是发大水,接着又闹匪患,我的亲生爹娘就跟着村里人,一路逃荒北迁。
“快到桐城的时候,我娘已经怀胎八月,偏偏在这当口,我爹得了急症暴卒。村里人不敢再带我娘一道上路,留了口吃的,便把她搁下了。
“我娘挺着个大肚子,无处可去,沿途讨饭遇到我婆婆。我婆婆见她可怜,把她带回家中待産,当天夜里,便生下了我。
“因是早産,我娘没有一滴奶水。我婆婆当时还奶着徐山,她奶水也不多,但她怕我养不活,就把徐山的奶给断了,全部用来喂我。”
徐嫂的身世令人始料未及,我感叹道:“你婆婆真是纯善之人。”
“是啊。她待人极好,特别喜欢小孩子。”
“那徐嫂的亲娘,後来便一直没有奶水麽?”
徐嫂低声叹息:“她不吃不喝,整日伤心啼哭,到哪能有奶水?
“我娘哭我爹死得早丶哭我早産瘦弱丶哭自己的命太苦。十几岁的年纪,压根遭不住这些变故,旁人再怎麽劝,她也绕不过弯来,没出月子,就把一双眼睛哭坏了,还寻过几回短见。
“我婆婆只能从早到晚守着她,可再怎麽守,总会有疏忽的时候。有一日,她趁我婆婆睡着,悄悄抱上我,往河边走。”
我惊骇道:“她要带孩子投河?!”
徐嫂点头道:“我娘抱着我下水,被不远处的洗衣妇发现,洗衣妇上前阻止,两人拉拽,我被洗衣妇抢了过去,可我娘求死的心意已决,等附近的乡亲赶到,把人捞上来,已经没救了。”
我不禁唏嘘:“我这辈子没出过南广,一向只知边民困苦,现听徐嫂所言,这世间的百姓,无论生在哪里,都躲不过天灾人祸。”
“就是呢。”徐嫂解着衣裳道,“要说最苦的,还得是我们女人。
“那些臭爷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尚能去偷去抢去搏命。女人呢?天天在家喝稀的,大风刮刮就倒,活着再没个盼头,可不就只有寻死了。”
我用热水绞了手巾给她擦背,忍不住问道:“徐嫂,你和徐山大哥勤快本分,又与人为善,却系何故流到此处呢?”
徐嫂道谢,接过手巾,边擦边道:“《宋刑统》例律,还是斗律来着?我也弄不大清楚,桐城的狗官说我们犯了好几条,合在一块,要流放三千里,就遣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