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措大姐夫接过布匹,面色缓和不少,点点头道:“几位里边请。”
随引导步入堂屋,只见妮依的尸身,上覆白单,横放在堂屋正中的一块垫板上;身披茅草的巫师左手执丝刀,右手持摇铃,引领吊唁的人流绕灵踩堂;阿古尔措头顶孝帕,手捧灵牌,跪坐在一旁,目光空洞地凝视着白单中部的隆起,由始至终,不曾移动半分。
踩完堂出来,我等在帐棚内寻了块空处入坐。不一会,见到两个衣着破旧的男孩搀扶着一名痛哭失声的僚妇朝这边行来。
曲布小声与我道:“这是妮依的阿妈和她的两个弟弟。”
我问道:“妮依的妹子——芝莫呢?”
曲布朝戛房方向努努嘴:“头缠孝帕的那个,旁边坑着头的是她阿爸。”
我悄眼望去,芝莫个头不高,身形单薄,眉眼间的倔强之意与其长姐如出一辙,另又透出一股超乎年龄的冷静,与她身旁神色惊惶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
二人亦朝帐棚行来,经由我们身边,芝莫忽然停住,面朝王云慧,深施一礼,不待王云慧回应,便快步向前去了。
王云慧尚未从绕灵踩堂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怔了怔问道:“青城,方才从我跟前,走过去的是——?”
我靠向她耳畔:“朝你行礼的是芝莫,那边是她的家人。”
王云慧感叹:“我从未见过这孩子,她怎会认出我来?”
“许是妮依生前同她说起过。”眼角馀光里,倏尔瞥见一群人从堂屋内涌出,个个神色激动,直往帐棚而来,我忙问曲布,“这都是些什麽人?”
曲布答道:“阿古家的。前面两个年长的,是阿古尔措的父母;後头跟着的,是他的几个姐姐丶姐夫。”
阿古尔措的阿妈冲到妮依家人跟前,捶胸顿足道:“你们家养的好妹崽!自从她嫁过来,我们家哪里亏待过她?她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把我的孙伢一块带走!”
阿古尔措的一位姐姐帮腔道:“你们家妮依就是窝里横!在外头受了委屈不吱声,回到家里,四处摆脸色。仗着在织坊帮工,赚了些工钱,时常欺负我弟!”
妮依阿妈泣不成声道:“我的妮依……是四个娃崽里最懂事的……她,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甭管哪样。”阿古尔措的阿爸冷着脸道,“我们家伢崽娶你们家妹崽过门,足足花了一口铁锅丶两张兽皮丶三十斤盐丶四十斤茶!你们家倒好!妹崽两手空空进门,一年不到,连个娃崽都没留下,害得我们家人财两空!”
“就是!”阿古尔措的一位姐夫嚷道,“把聘礼退回来!”
“退聘礼!不然就是骗婚!告到头人那去,把他们全家逐出牛门峒!”
“退聘礼!”
妮依阿妈哭得几欲晕厥,妮依阿爸神情木然地念叨着:“要还债,退不得,退不得……”
阿古尔措的阿爸似乎就在候着这一句,立时接口:“退不出就按规矩来!”
两家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芝莫,妮依阿爸低垂着脑袋,抹泪道:“二妮呀,阿爸没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阿姐……”
妮依的两个弟弟跪行至芝莫跟前,涕泪交加道:“二姐,二姐!你救救阿爸丶救救阿妈!”
芝莫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燕子坪的汉人听不懂山里僚话,见妮依一家哭得呼天抢地,阿古家气势汹汹,便问我和曲布,两家在争执什麽,听完转述,俱是震骇不已。
徐嫂问道:“他们要按什麽规矩?怎麽全都盯着妮依的妹子?”
曲布回道:“峒里的规矩——兄死叔就嫂,姐死妹填房。阿古家想要妮依的妹子嫁过去。”
徐嫂脱口而出:“这些砍脑壳——”我忙伸手将她的嘴巴捂住。
王云慧叹息:“州衙的人,不知何时能来。”
柳行简肃容道:“除非能证实妮依之死,与她的丈夫有关联,否则妮依的妹子,还是要入这个火坑。羁縻州重在招安抚民,逆俗激反之举,插手不易,稍有闪失,是要出大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