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阎王(四)
临晚,我正在柜台前盘账,廊下传来人声,擡眼望去,封峤和槐序一路咬着耳朵,不知在商量什麽。
“饭烧好了没?”我起身问道。
“烧好了。”槐序快步迈进前舍,“林叔在後院呢,等他喂过马,就能开饭了。”
我皱眉道:“那你俩还不去帮忙?”
“这就去。”封峤连声解释,“姑,我们来是想告诉你——熊大人说不必劳烦每顿饭都送到屋里,他可以走动。”
我“哼”了一声:“多大事,他愿意出来,就在外头吃呗。”
“那他的座位,该如何安排?”封峤问道。
我们客栈四人,平时吃饭用的方桌,我的左手边是槐序,右侧封峤,林钟坐我对面。“活阎王”若是上桌,委实有些挤了,可给他单开一桌,似乎也没有必要。
我看向封峤:“既然他住你的屋,那便坐你的位置好了。这些天,就委屈你和林钟挤一挤了。”
不待封峤应声,槐序抢着回道:“干娘,让封峤坐我这边麽!”
我心道一声“腻歪”,冲他俩摆手:“汉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你俩坐一起,可别话太密,倒叫人看笑话。”
槐序笑着拉起封峤:“知道了干娘,我们去帮忙了!”
看着他俩手牵手离去,我猛地想起一事,跺脚道:“你们——挟菜可以,喂饭不行!”
她二人已然跑开,也不晓得我的嘱咐是不是成了耳旁风,我接着核对手中的账目,连加两遍,均看岔行,气得一把将算盘推出老远。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低咳,我起身将算盘拽回,轻轻拨了两下,头也不擡问道:“熊大人,有何吩咐?”
“不敢。”熊图缓缓道,“承蒙各位照料,熊某养伤的开销,日後必定加倍奉还。”
“不必。”我嗤笑一声,“我们照看大人,并非是为了赚银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敢问青娘子,受何人所托?”
“熊大人明知故问了。”
“是——韦知州?”
“没错。”我瞥了他一眼,故作大度地挥挥手,“这笔账,我早迟要同韦大人算,与你无关。熊大人且宽心,将养身体要紧。”
熊图默了半会,脱口问道:“你和济周是什麽关系?”想是自觉突兀,用衣袖掩口,干咳两声。
我不紧不慢道:“你猜?”
熊图稍加思索:“青娘子侠义心肠,济周为人端方,在我看来你俩关系非同一般,想必是超越男女之情的挚友。”
我笑着点了点头:“合理。”
熊图亦是笑了。
不可否认,眼前这名男子笑得有些好看,箭伤导致失血过多,令他的面色略显苍白,笑起来长睫微颤,更是平添几分柔弱。
倘若我还在槐序的年纪,面对这般柔弱好看的男子,阎王小鬼又如何?我宁愿自己喝稀的,也要把干的留给他;可时到如今,我是干的丶稀的都留给自己,好看的皮囊,看看便好。
想到这一截,我又多瞧了他两眼。
熊图苍白的脸上竟升出些许红晕,局促道:“你——盯着我作甚?”
我若无其事应声:“我在想——怎样才能尽快把你养好。”
熊图略松了口气:“不急……”
我“啪啪”拨着算盘珠子:“你是不急,我挺急的。”
两只小鸡,颇为争气,天天都有下蛋。林钟近日常去悦江垂钓,收获不少鲜鱼。我亦从过路的马帮那购得一支山参。连着加餐数日,“活阎王”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封峤屋内有一些我爹留下的藏书,大多数时间,熊图都呆在屋子里看书,餐前餐後会到前後院子转悠,遇到两个小的,会主动停下来,与他们聊几句家常。
这一日朝食过後,槐序在厨房煎药,我唤了林钟舂打米粑,独留封峤一人在後院修理马掌。
“活阎王”前门後院溜达一阵,负手走到封峤身侧,问道:“封峤,你屋子里的书,都读过吗?”
“有些读过,有些没读过。”
“考过科举麽?”
“参加过县试,不中。”
“不中几次?”
“一次……”
“县试年年有,一次不中就放弃。”熊图语气似有不满,追问道,“那你之後,干嘛去了?”
封峤支吾应声:“後来我,我就迷上修道了,再,再後来就犯到大人你,你的手上了……”
熊图略作沉吟:“封峤,你知书识礼,祖上也曾为世家,如今栖居山野,未免可惜。你若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去府衙做个书办,空闲之时,正好可以多温温书。西南地界的童生三试,比起你衡水老家,还是要容易一些。不知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