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阎王(八)
“是吧。”我笑着点点头,“有劳刘大夫再为熊大人把一把脉,若是脉象无碍,我便上州衙找韦大人轧账了。”
“呃。”刘玉回到案前,取出脉枕,恭臂示意,“熊大人请坐。”又对站在一旁的我道,“青娘子随便坐。”
刘玉执起熊图手腕,左右交替把过,长松一口气道:“熊大人原本体格强健,伤後亦是调养得当,依我看,伤势已无大碍。”
我正待开口致谢,熊图骤然爆出一阵低咳。
刘玉神色一凛,立刻道:“不过,外伤虽然痊愈,但大人思虑过甚,心气阻塞,迁延肺腑,为免日後落下病根,最好能再将养些时日。”
“刘大夫好脉息。”我皮笑肉不笑近前,“我近日亦觉着——换季身子不爽,刘大夫也给我把把脉呗?还请熊大人回避一下。”
熊图道谢起身,去到院子里,我甩手合上门扇,扭头瞪向刘玉。
刘玉收起脉枕,干笑道:“青娘子这是上火了,我,我给你沏杯黄芽茶吧。”
“我可不是来你这喝茶的!给个准话,外头那位,是不是装的?”
“那倒不至于。”
“可现在怎麽办?他一直赖我那不走,影响客栈生意了!”
“这个麽——只有让济周多赔你些银子了。”
“你别跟我提他!当初要不是——哎,不说这些没用的。”我扼腕道,“刘神医,你再替我想想办法。”
刘玉摊手,语气为难:“他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也是没法子。”
心病?!
这“活阎王”养伤,怎麽还养出个多愁善感来了……
我想了想道:“不对。此人镇边多年,一向杀伐决断,如今这脾性,确是有些令人说不上来。刘大夫,会不会是那两日的汤药——”
刘玉急赤白脸地打断我:“青娘子,你可千万别这麽说!我刘玉配的药,绝对没有问题!”
“行行行,你别激动好不好?”我心虚地摁着额角,突然想起熊图刚到客栈的时候,曾劈过他两记手刀,难不成昏迷过久,影响脑子了?
“要不你带他去见一见老柳。”刘玉看向屋外,压低声音道,“说来也巧,易溪盐枭生乱前夕,熊知府曾给老柳递过拜贴,可不知出于甚麽缘故,老柳对其称病,避而不见。青娘子若能从中斡旋,或是会起到开解之效。”
“这就去。”我与刘玉作别,抄手来到院内,对树下等候的人道,“走吧,去学堂。”
“好。”熊图颔首,又问,“青娘子你……没事吧?”
我打量他道:“呦,看不出你还挺关心人。”
熊图垂眸,长睫微颤:“这些天,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妨事。”我笑着前行,“我遇到过的麻烦多了,就你这,还排不上号呢。”
去学堂的路上,恰逢上山垦田的曲布和阿果。
阿果笑眯眯将我拉至一旁:“青娘子,你身边那个俊俏男人是谁呀?”
僚人妹崽热情奔放,并不忌讳谈论异性,婚後也是如此。可当着“活阎王”的面,对其品头论足,还是有点……阿果说的话,熊图是否明白,我也拿不准。
按说他入西南已有十年,应该听得懂夷话;可之前在客栈,面对来往马帮,他的反应又不大像是能听懂。
我用眼风瞟了瞟熊图,语速飞快道:“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阿果不依不饶追问,“什麽样的朋友?唱歌丶跳舞,还是送荷包的那种?”
我尬笑两声:“都不是。”
阿果失望地“啊”了一声,曲布连忙拽走她,冲着我与熊图笑道:“青娘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熊图不语,微笑着朝他俩拱了拱手。
阿果笑逐颜开,从腰间褡裢倒出两块黄水粑,递过来道:“请朋友吃的!”
我忙掏出手帕接过,目送二人远去,这才看向身旁,问道:“要尝尝吗?”
熊图“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垫米粑的布帕上。
我恍然——想是嫌米粑粘手,便拈起上面那块,将馀下的连同布帕一道递了过去。
我边走边嚼,熊图倏尔言道:“这米粑没你做的好吃。”
我白他一眼:“那是林钟做的。”
行至学堂小院,陡闻孩童大声啼哭。
我与熊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篱栏外驻足,只见一个汉人装束的男童,蹲在院角的菜畦里,手持半截树棍,戳弄着泥土,每戳一下,便仰起涕泪横流的小脸,发出更为绝望的哭嚎。
我认出这孩子正是王柳重逢之日,向我抱怨背书难,想要习武的那一个,便强忍笑意,绕到他身後,突然出声:“大新,蹲这掘什麽宝贝呢?”
“呜呜呜,青姨,夫子又罚我了!”小家夥哭丧着脸,拧身朝我扑来。
这脸花得……我一臂兜住他的胳膊,看向熊图,熊图默默从袖底掏出布帕。我伸手接过,在小家夥脸上囫囵撸了两把。
大新“哧溜”着鼻子出声:“黄水粑,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