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堂前,喝着茶,看封峤教槐序剪窗花,忽闻院外马嘶,便扭过头,对一旁闲坐的林钟道:“去瞧瞧是谁来了。”
林钟坐着没动,皱眉道:“郭成。”
槐序匆匆搁下剪子,快跑着迎了出去,连声问道:“郭巡检,郭巡检!是不是前方宋军又打胜仗啦?”
“是啊,槐序姑娘。”
“真哒!”槐序欢呼,“那熊大人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吧?阿刀的仇报了吗?”
“快了,阿刀大仇已报。”
“太好了!”
“青娘子丶封峤!”郭成大声招呼着,迈步进屋,瞥见角落里林钟,咧嘴一笑,“林钟兄弟也在。”
我笑道:“郭巡检快坐!”
封峤忙不叠递上一盏热茶。
槐序挨过来又问:“郭巡检,纳惹木则那畜牲不是躲进五莲峰了麽?怎麽逮到他的?大人快给我们说说!”
郭成吞饮一口,搁下茶碗:“昨天接到前方飞鸽传书,纳惹木则趁夜率亲随突围,逃往罗氏国,半道遭遇阿刀三叔公伏击,乱战之中,坠马身亡。
“眼下,石门蕃各部落头领已联名拟好降表,只待傅大人与大理使节议定东川归属,大军即可返程。”
槐序乐得拍手:“山神保佑,咱们南广溪峒的日子越过越安稳了!”
“可不是麽!”郭成大笑附声,“石门蕃献土归降,僰道三路夷合体,西南边地就要开太平了!”
我执壶为郭成续水:“郭巡检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巡护边隘,着实辛苦。此番若得朝廷嘉奖升官,还望记得咱们多年交情,接续照拂小店生意。”
“青娘子太瞧得起我了。”郭成起身,拱了拱手又坐下,“郭某是个粗人,守住这份禄米,已然不易,到哪还能升官去。”
槐序不解道:“我听柳先生说,朝廷论功行赏,我们这的知州和戎府上官铁定是要升迁的。郭巡检搭救韦知州,又及时传信戎府,同样立下大功,怎麽就不能升官呢?”
封峤道:“罗家在南广地位举足轻重,有些事不便声张,委屈郭巡检做我们的无名英雄了。”
“哈哈——”郭成笑声爽朗,“助人助己,何来委屈?郭某一介武夫,由得明白人差遣便是。要论英雄,在座的都是!”
“唉。”槐序突然叹了口气,“阿刀已经走了,看来过完年,韦大人也要走了。我好舍不得他们呀。”
我笑着在她额头空弹一指:“舍不得,你跟过去就是,把封峤也捎上。让他俩在石门蕃或是衙门里给你们找份活干,想来也不算难事。”
“那怎麽行?”槐序双手环绕,偎贴在我腰际,“比起他们,我更舍不得干娘和林叔。”
郭成道:“韦知州清俭奉公丶善体下情,我也舍不得他走。但话说回来,韦知州正值盛年,从前又是京官,倘若长久留在边地,成日里跟那些土豪大姓纠缠,反倒可惜了。”
封峤颔首:“是啊。韦大人一身才学,他站得愈高,受益的乡民愈多。”
槐序又高兴起来:“干娘,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大理一趟。等明年开春,我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我“呃”了一声:“再说吧。”
郭成笑道:“大理好地方,一年到头,四季如春。只要夹在中间的石门蕃不闹腾,两边就可以走动起来了。”
林钟冷不丁开口:“郭巡检去过大理?”
“没有。”郭成愣了一下,“你去过?”
“不曾。”
“林钟兄弟想去?”
“不想。”
郭成尬然起身,朝衆人执手:“我还要去燕子坪转转,咱们改日再聊。”言罢,目光回转,在我身上落定。
我起身向他走去:“郭巡检,我送你。”
同行至院外,我正要去栓马桩解索,郭成横臂拦住我道:“青娘子,我,我今早得了个消息,一路都在纠结……该不该跟你提这事……”
郭成行事干练,性子爽直,我俩相识多年,鲜少见他做这般吞吐模样,不禁心生忐忑:“郭巡检不必着难,有话直说便是。”
郭成低叹:“上月各溪峒的义军在顺溪作战,青宾寨的阿默长老被流矢击中左臂,到底是上了岁数,一直没能痊愈。
“腊月里祭祀又多,老人家许是累着了,前天夜里睡过去……就……没再醒来。”
我怔忡片刻,勾了勾嘴角,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嗬,原来是这事啊。老人家年过七十了吧?也算是喜丧了……”
“青娘子!”
“没事……我没事,多谢你!”我冲郭成摆了摆手,晕沉沉转过身去,脑海里全是那一句——我娘生前早已脱寨,阿默长老与我虽为血亲,却无世情!
我坑着头,跌跌撞撞朝里屋走,快要撞上桌角的瞬息,被封峤搀了一把。
“姑,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