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受重伤,被堂叔救下,在床上躺了半年多,伤愈不久,又逢蒲甘国雄主阿努律陀北侵。
“缅人横扫孟掸两族,越过八莫,直捣永昌府,大理南境告急,堂叔命我带兵出征。我能怎麽办?
“我身上流着段氏的血,我也有族人乡亲,我不能弃之不顾!我去哀牢山(注一)守边,守了整整十二年!
“今春蒲甘大埂议和成功,我才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撤出来!”
我凝望他,缓缓出声:“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你出事的时候,阿刀还是个婴孩。就算你将他杀了,又能改变什麽呢?
“十二年过去了,南广丶石门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为了我的族人乡亲,也为了你的族人乡亲,段王爷,我劝你以苍生为念,毋再陷边民于水火。”
“既然你都这麽说了,我便不与他计较。”段素襄声气渐软,目光炽热如火,“青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随我回大理。我段素襄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待你。”
“你还想和我在一起?”
“当然!”
“而今你已贵为王爷,青城不过边地一普通百姓。”
“王爷又如何,不能与挚爱之人相守,这一切又有什麽意义?”
“行。”我点头,干脆道,“那你别回大理了,就随我留在八亭道,我们一道打理客栈。”
段素襄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眼中的火苗倏而熄灭。
“怎麽?”我忍不住笑了,加重语气道,“段素襄,当年你说愿为我赴死,如今却连个王爷的身份都放不下吗?”
段素襄闷声道:“青城,你觉得我放不下的……是王爷这重身份?”
我敛了笑意,郑重道:“段素襄,我懂你。你放不下的那些,我也放不下。所以——我不会跟你走。
“既然都放不下现在,那就放下过去吧。十二年了,看到你还活着,我是高兴的,但仅此而已。回去吧阿襄,放下执念,放过你自己。”
段素襄双目赤红,忽然拔刀,架上韦济颈项:“你不愿跟我走,可是为了这个宋人?我现在就结果了他,带你回大理!”
我不假思索拔下发簪,直抵喉间,厉声道:“段素襄!你要是敢动手,今天能带走的只有我的尸首!”
“哐啷”一声,段素襄掷了长刀,一把攥住我执簪的手,吼道:“青城!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要为他殉情!”
“我没疯!”我怒道,“倒是你!十二年过去了,为何还是如此幼稚?一个女人愿意为男人赴死,就必须是情,不能是义?
“‘士为知己者死’,难道只有男人能做到,女人就做不到?还是在你眼里,女人只配为了男人要死要活?”
“青城,我是为你好!”段素襄目眦欲裂,字字泣血,“求你跟我回大理吧。那里的花儿一年开到头,天空很蓝,云朵很白,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我在下关有一座很大的宅院,作为女主人,你可以在那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难道不比你在茶马道,守着这座客栈讨生活,要好过些吗?”
我奋力甩开他的钳制:“跟你回大理,去做你园子里的一盆花吗?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有问过我这十二年是怎麽熬过来的吗?你有什麽资格擅断我的未来?
“段素襄,当年决定嫁你,我不後悔,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当年的你。可是今天,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愿意。你若是真心为我好,请你现在立刻离开。”
正当其时,一名银甲兵来报:“王爷,十里外发现长宁军的骑兵,是往客栈方向来的。”
段素襄颤声道:“青城……”
我上前推了他一把:“走啊!”
段素襄惨笑着退後:“青城,你……你何时不想在这呆了,就来大理找我。我带你去看苍山的雪,洱海的月,上关的花和下关风。”
“等一下!”我疾步折回里屋,捧了盛有高泰骨殖的陶罐出来,塞到段素襄怀里,“喏,这是你的好兄弟高泰。那一日他捎完话,人就不行了。前些年边地不太平,我躲到哪都捎着他,也算对得起你了。你把他带回家乡落土入安吧。”
“高泰——”段素襄抱着陶罐,落下泪来,“青城,你一定不知道,高泰这小子也喜欢你。当年他想跟你表白,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没想到他比我有福气,竟然陪了你十二年。”
恍惚中,我又回到围着火堆唱歌打跳的日子。我和段素襄结伴起舞,那个笑容腼腆的少年便独自站在远处瞧着,招手喊他一起,总是不好意思地摇头……
回不去的青春,忆不尽的故人。
岁月如刀,椎心刺骨,我哭得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