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你为何给我取同馨小字?”卢庭呈打断卢谓无,冷淡地发问。
这事府里上下都清楚,因为卢氏金铺名为棠棣,而卢谓无希望孩子们互相扶持,就如这卢府的四方格局一般,内守外护,所以取名寓意棠棣同馨。他察觉到卢庭呈有一丝不对劲,一时无言。
卢庭呈笑了声,语调缓下,“我自小生出便如猫儿般孱弱,哭声都叫不大,所以阿娘替我取贱名小猫儿。小猫儿小猫儿地喊到五岁,直到大哥八岁拜祖正式修习术法,按府里规矩种了禄根①。我年岁尚幼,却也被你们允许种下禄根,但数日後枯萎,而大哥的禄根却长如茂竹,如日中天。自此也就应谶了我是个短命相的命数,所以你给我定下同馨小字,盼我与大哥扶持,也觉我不堪大用。”
同馨越长大性格越寡淡,从无如此坦言,卢谓无心酸之际,忍不住大声辩驳:“胡说!即便你因身体虚弱修不精术法,我和你阿娘也从无看轻你之意,只是想着你以後接管家中生意,才予你棠棣相宜之字。”
卢庭呈轻笑,悲苦之意漫上眼眸,“我如何修不精术法?只是你和阿娘从未考核过我这些,成日里只关问我的身体,时时刻刻地提醒我,我如何的无用。你们不知道我的术法修得多好,不止冶炼术,即便无人教授,我只需看书就能将晦涩的术法融会贯通,可是你们都不知道。”
卢谓无瞪大了双目,受到冲击一般失声:“同馨……”
“阿爹,我不需要优待。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即便无人看好,我亦能长成雪中松柏,屹立不倒。”卢庭呈低头躬身,转步迈出了书房。
卧松堂外,结翘抱着防夜露的披风,在等待自家二爷。
卢庭呈迈步而来,拒绝结翘呈上的披风後,说:“去踏虚堂将我的短刀拿来。”
结翘卷抱好披风,不明道:“二爷要刀做什麽?”
“让你拿便拿,别多问。”
“……是二爷。”
结翘拿来了短刀,不明所以地跟着卢庭呈到了四宣堂。
“大哥,出来与我较量一番!”卢庭呈操着十分爽朗的腔调,踏进四宣堂。
卢行歧闻声出厅,天井院中石灯燃亮,他与卢庭呈相视一笑,随後朝里屋喊道:“禀玉,饮霜刀拿来!”
闫禀玉拿来饮霜刀,交到卢行歧手中,他握住刀柄拔出刀,将刀鞘扔到她怀中。
卢庭呈也拔刀亮相,横刀急进。
卢行歧也携刀上前,对抗上去。
刀刃相抗,既而分离,紧接着是更激烈疾变的招式。刀刀有落,刀刀有接,一时难分伯仲,看得人眼花缭乱,呼吸紧张。
怎麽说打就打起来了?结翘更是着急,刀剑无眼,怕惊扰主子,叫喊不得,只能在对招圈外干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闫姑娘也在,她倒不慌,静望着短兵相接的两人,面上并不欣赏,似有凄凉之容。结翘没想太多,只道她当然不慌,因为门君身强体壮,他家二爷可伤不起!
当然,二爷也不是不敌,只是无法打持久战。结翘打算罔顾对打阵仗,去搬救兵,可一声剧烈铮鸣的刀击绊住他脚步,听得心肝都寒了!
只见卢行歧滑刃而下,擦着卢庭呈肩头削低,划开了斜襟的布纽结。长衫料子垂顺,没有纽结的束缚,前襟滑落,露出半片脖颈和肩膀。
卢庭呈在短瞬的劣势之後,刀尖奋然上撩,“铿”的一声震鸣,竟生生将饮霜刀的尖刃给削断!
至此,较量结束。
卢庭呈落下刀,弯腰喘气,脸庞却不肯低一分,高高昂视,目色更是傲然。
“大哥,这场平局。”
卢行歧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沉默一息後,轻轻点头,“同馨刀法出神入化,比我还胜一筹。”
结翘因着担心受怕,慢了半拍才前去接过卢庭呈的短刀,再用手臂搭在他掌下,撑扶起他身体。察觉他状态未有眼见的好,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又担忧起来,“二爷……”
“结翘,扶你家二爷回去休息。”
门君发话了,结翘扶住卢庭呈,带他走路。他还喘着,忽而回头喊声:“大哥,我也盼你周全,和阿爹阿娘的期盼一般。”
那嗓门既抖又破,卢行歧心中莫名感触,“我知道,二弟。”
卢庭呈走後,卢行歧一言不发地扎进书房,一夜未眠。
次日,卢行歧留下饮霜刀,安排人送去柳州府锻造修补。便带着闫禀玉和洞玄遣将,以及十名随从,出发广东肇庆。
此後不知卢府,不知下思文村,不知跟踪幼闵之人。直到四日後列阵对付怨魂,阵外忽现水纹魂影,自称为结翘。
尹氏为地方官员,纠缠怨魂为一被剿山贼,吸附同盟魂魄壮大,卢行歧使斩祟刃破开他的阴身,无数被他吞噬的魂魄争涌而出。
卢行歧召出拘魂幡令鬼,也就是在此时,看到结翘的魂影。
这是卢氏的传魂,一瞬千里,证明身死。
魂影如水,脆弱易逝,竭力传达:“卢氏围困,二爷病逝,老门君身陨……”
卢行歧急心呕血,心志不守,拘魂幡之势赫然倾轧!幡身红光暴烈诡异,紧紧缠裹住他的身体,麒麟兽金身扑袭,瞬间将他吞噬!
“门君!”
“门君!”
洞玄遣将拔刀飞身施救。
闫禀玉局外人般看着同样被拘魂幡反噬吞灭的洞玄遣将,忽然後悔走这一遭。他们并没有如卢行歧所寄望的,一生终老,而是殒命在同一天。
遁前生如管中窥豹,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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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姜:学童开蒙前种禄根,长得越好,时运越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