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却笑着,反过来握住裴宣的手覆上自己的脸,说:“阿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你相守此处,无需帆,也无需舵,自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亦不过如此。”
手掌冰凉的触感令裴宣心头一颤,玉郎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阿年,”玉郎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你的手好暖。”
裴宣抬眼,只见玉郎微微低头,唇瓣微启,露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尖。舌尖轻轻触上裴宣的掌心,触感冰凉柔软,带着一丝湿意。
一阵酥麻从掌心蔓延到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别动,”玉郎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让我好好尝尝你的味道。”
舌尖顺着裴宣的掌纹缓缓滑动,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道纹路。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却让裴宣突然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
“阿年,”玉郎半眯着眼,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你的味道真好。”
竖瞳,分叉舌,冰凉滑腻的鳞,无不提醒着裴宣与他相守的玉郎不是凡人。那置身于如此孤舟梦境的他呢?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玉郎。”裴宣低下声音,往前与他鼻尖相抵。
薄毯滑落,月下赤诚。
身体还残留较前交融后的黏腻,却食髓知味,甘愿再入情潮,在疼痛愉悦反复游转。
他的手,握住了玉郎的后颈,如握住了坚冰。
裴宣本清澈的眼神,突然了狠劲,问:“你非等闲蛇妖,幻境惑我,是以何为?”
他被惑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经文禅意早已被他刻在骨中。裴宣嘴中泻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念词:“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这蛇妖怕是海兽,却无人间常识,不知船有帆,行有舵,轻易便显了面目。所言爱侣相守、美人相伴,所谓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于他裴宣皆是虚妄。
玉郎破了功,不得不现真身。
巨大的青蛇在月色海中腾起,掀起巨浪,孤舟断作两半沉入海底,裴宣也被抛入浪中。
青蛇却用蛇尾将他卷住,爱恨交加,道:“阿年,你我相爱相守,即使幻境,你何必非要戳穿!凡人寿短,这梦中便是永恒,你我可永不分离!”
孤舟沉没,记忆汹涌复现。
裴宣恍惚,想起自己是佛号法海的和尚,玉郎是为姐姐向他复仇的青蛇。他在俗世轮回中意图助青蛇明悟,却阴差阳错被卷入了紫山方家庄活人祭祀的阴谋旋涡中。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他在轮回中舍戒,佛却早已与他同心同骨,“四相皆空,怎可为爱恨?”
“你什么意思?!你所说的爱我,皆是骗我吗?”巨蛇将裴宣高高举起,置于眼前。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獠牙,闪烁着寒光。
巨浪滔天,裴宣却不为所动。
“不过一只妄图成龙的小小虺蛇,竟装作是玉青,还以此指责于我,该我问你什么意思才对吧?”
他毫不客气戳穿了虺蛇的伪装。
“大胆!!!”虺蛇没想到自己的苦心蒙骗被一下子戳穿,出了猛烈的怒吼。
蛇尾松开,裴宣跌入了海浪之中。
既然虺蛇能伪装玉青,制造这样的幻境,怕他们分别之后玉青已陷入危险中。裴宣担心玉青,不仅因玉青是他的心结所在,还因为……
海中幻境已破。
裴宣现自己处于全然黑暗的空间,鼻尖的冷香却还在,道不明来自何处。他知道虺蛇定没有远离,正蛰伏暗处盯着他看。
“我已识破你的谋划,你以活人祭祀妄图成龙,不过是自欺欺人。若吸食七十年人间血肉便能登真龙之境,岂不是什么蛇都能飞升?”裴宣决定以理相劝,“你这活人祭祀的办法从何而知?你定是被人蒙骗,不如坦白交代,以功抵过。”
“哈哈哈,你这凡人,不是已经舍戒反俗,竟还是一副出家人口吻,谁能相信你许了一只蛇妖婚嫁?”
裴宣知虺蛇拿玉青说事,不过是想要扰乱他心神。他心志坚定,自然不会受到三言两语左右。
“七十年前,是你救了方家庄一村的人,还是你害了他们?”裴宣问。
虺蛇听他执着于紫山往事,哼笑一声,道:“凡人,命如草芥,也只有和尚满口善哉要为他们讨公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七十年前,皇室令近卫荡平紫山,可与任何妖族无关。他们自相残杀,本座不过是坐收渔利。”
“你敢说紫山龙井与任何妖族无关?”
“哈哈哈,阿年你当真敏锐。紫山龙井……紫山龙井,那可是血海深仇……”黑暗中倏然亮起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的眼来。
裴宣无所畏惧,与其对视。
“你可知紫山龙井由何而来?”虺蛇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怨还是怒,他自问自答道,“人人都道紫山龙井香醇天资,是皇室贡品。滋养那贡品的,却是本座的精血!本座为真龙,受凡人蒙骗毁损经脉成蛟,如今重返龙身,乃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