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觉得胃中藏着一个哭闹的孩子,只有在食物落进胃袋时,那孩子才能安分一会。但没过多久,冷硬面包和白开水提供的微薄营养便在身体里断流,于是那泣音再度响起,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焦虑中他记起,自己曾听过这么一个说法:只要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饥饿了。
这个理论来自一个小女孩,她是为数不多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勉强可称之为朋友吧,因为她同他一样安静、怯懦——朋友总是在性格和处境上有共通之处,他们一样被强势的大孩子轻视,又被同龄的孩子排挤。
后来那孩子去哪里了?他咬着指甲,模糊地想起她似乎是被领养走了。
此后他就失去了可依偎的伙伴,只能独自一人对抗无边无际的孤独。
幸好,她还给自己留下了应对饥饿的方法。睡眠实在是最好的安慰剂,只要睡着了,身体机能降到最低,感官也钝得像石头,纵使孩子仍在胃里哭闹不休,他也不用理会。
想到这里,他生出一点奇异的宽慰,好像他不是孤身一人,仍有某人陪伴着他。
睡吧,睡吧,拜托了,快睡吧,他紧闭着眼,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比和尚念诵经文更加虔诚,因为不这么做他根本没办法睡着。
紧闭室没有灯也没有窗,一粒光点都透不进来。夜色在这片狭窄的空间中浓得化不开,唤起人最原始的情绪之一——恐惧。
那些游蛇般的恐惧散落在禁闭室各处,隐约还能听见蛇信吞吐的嘶嘶声,还有蛇鳞与粗糙墙面摩擦出的沙沙声。
想象无法停止,所以声音也无法停止。
他蜷在同铁栅栏一样冰冷的小床上,把单薄的被子扯过脑袋,一如过去数个夜晚一般,让这层破旧的织物死死裹住全身,裹到快要让他呕吐的窒息感产生,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臆想中群蛇的袭击。
被子中闷而紧张的空气里,睡意逐渐上涌,他有些绝望:今夜也只能这么忍耐着睡去了,而明天、后天、甚至更长的未来里,他依然要这么睡去。
有人来帮帮我吗?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摆脱这样的日常?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意外如期而至。
起先是细小的窸窸窣窣声,类似甲壳类昆虫爬动的声音,快要陷入迷梦的中岛敦惊醒了一点,紧张地想不会是蟑螂吧?这恐怖的东西吃孤儿院黑面包渣都能长成威慑力十足的庞然大物,振翅时宛如小型战斗机,还专往人嘴里飞。
接着一点清脆的咔嚓声打破了他的危机感,随着那声欢快的脆响,禁闭室那紧闭的、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牢固铁门悄然打开,两道轻盈的脚步踏了进来。
“呀,真的有个孩子。”
明快的女声轻轻感叹:“好瘦小,骨头也凸出得这么明显,看起来简直像没吃饱过的流浪猫崽。”
稍沉一些的男声低低地附和:“是啊,很狼狈的流浪猫。”
“稀奇,”女人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要反对我对别人使用猫塑,没想到你自己也开始这么干了,真是害我白紧张了。”
“对其他人我当然会反对了,但是这孩子不一样啦,”男人的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那点低沉很快被冲淡,活泼的少年气显露出来,中岛敦想他年纪应当不大,“这孩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啊,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场合,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女人问:“所以这个人形流浪猫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嗯嗯。”
“事先声明,”女人说,“虽然知道你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养孩子这种事我可是敬谢不敏——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我就决定要丁克了,宠物和别人家的孩子才是最好的孩子,丁克是看破这个真相之后的自然选择。总之,如果你指望我来照顾他,我会先温柔地把他塞进织田先生孩子们的通铺,再把你丢进垃圾桶。”
“肯定不会让你来照顾啦!当然我也不会照顾他的!因为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嘛!”
堪称爽朗地说出了不靠谱言后,男人又说出了更不靠谱的话:
“还有还有,为什么他能有‘温柔’这样的词来修饰?我就只是简单的‘丢进垃圾桶’啊!”
“我以为我会怎么样对待你已经是不用强调的事了,而且,‘温柔地丢进垃圾桶’听起来很奇怪吧?不像是惩罚,倒像是……你明白的吧,这里还有未成年所以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