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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两个世界（第1页）

第6章两个世界

而陆则衍的车并没有往家的方向开，而是径直驶向市中心的写字楼。车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没留下多少光彩。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顾柚红着脸低头的样子。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磨出了细小的毛边，手指关节因为长期干活有些泛红，递水时紧张得像只受惊的鸟。

电梯直达顶层总裁办公室，陆则衍推开门，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助理几天前就放在桌上的资料。封面上“顾柚”两个字被他指尖摩挲得有些发皱，翻开第一页，出生日期那一栏清晰写着，还好，已经成年了。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了愣，随即皱紧了眉。

越往下看，陆则衍的脸色越沉。

“母亲，苏梅，宫颈癌，卒于顾柚三岁时。”

“父亲，顾国强，再婚于顾柚五岁，迁居邻市，多年未履行抚养义务。”

“监护人，顾赵氏（祖母），卒于顾柚十五岁，此後由社区代管至成年。”

“收入来源：十五岁後一直在快餐店刷盘子。直到高中才来到市里居住，期间一直在XX奶茶店兼职，高考结束後，晚间及假期送外卖，月均收入约三千元，用于支付学费及生活费，结馀部分存入助学贷款账户。”

一行行字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他想起顾柚攥着拳头说“我会还钱的”时倔强的眼神，想起助理给他汇报，少年接过新车时眼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欢喜，想起他连几百块差价都记挂着要还的样子。原来这看似坚韧的背後，是从记事起就没断过的漂泊和辛苦。

陆则衍一拳砸在桌面上，文件夹被震得滑落到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他长这麽大，出生在优渥的家庭，从小被捧在手心，从未体会过“被抛弃”是什麽滋味。他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送走唯一的亲人後，是怎麽一边啃着冷馒头，一边对着课本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

难怪他总是那麽小心翼翼，像只把自己缩在壳里的蜗牛，稍微一碰就想缩回安全的角落；难怪他对钱那麽敏感，因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

陆则衍俯身捡起散落的纸张，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紧的眉心。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可他眼前浮现的，却是顾柚出租屋里那盏昏黄的节能灯，和少年低头时，被灯光拉长的单薄影子。

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疼，像温水漫过心尖，带着点酸涩的暖意。他拿起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了几秒，最後还是没有拨出去。

之後的日子，陆则衍没再上门。有时深夜处理完公务，他会绕路经过那片老旧小区，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隔着昏黄的路灯，望着三楼那扇亮着暖光的窗户。灯光不算明亮，甚至带着点摇曳的昏沉，却总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快些。

他知道顾柚晚上会跑外卖，常常看到那辆银灰色的电动车从巷口驶出，少年的背影在夜色里绷得笔直，像一株努力向上生长的野草。他从没想过上前打招呼，怕那份刻意的关注会变成负担。

他太清楚顾柚骨子里的倔强，那些小心翼翼的客气背後，藏着不愿被施舍的自尊。

而顾柚，确实在刻意淡化那段交集。白天在奶茶店调饮丶打包，晚上骑着新电动车穿梭在城市的街巷，生活被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空想别的。只是偶尔在等红灯时，会瞥见路边大屏幕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心里会莫名顿一下，随即又被接单提示音拉回现实。

他和陆则衍，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个认知，在店长举着手机激动嚷嚷时，变得格外清晰。

那天下午店里不忙，店长刷到财经新闻，举着手机凑到顾柚面前：“哇哇哇，柚子快看！陆氏集团的陆总，又上财经频道了！你看这气度，听说才三十岁，手里三家上市公司了！”

屏幕上的陆则衍，坐在发布会的主位上，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眉眼锐利，语速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是久居上位的从容。和那天在出租屋里温和笑着的男人判若两人，却又分明是同一个人。

顾柚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心脏像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什麽陆则衍的衬衫料子摸起来那麽舒服，为什麽他随口就能解决那笔天价赔偿——那是他踮起脚也够不到的世界。

“确实很厉害。”他低下头，继续擦着吧台，声音轻得像叹息。

店长还在感慨：“可不是嘛，这种天之骄子，跟咱们普通人就不是一个赛道的。同样都是三十岁，人家三十岁都已经是老总了，而我还是个奶茶店的店长。”说完又唱了起来：“人生呐，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顾柚没接话，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原来那天的“刚好路过”，或许只是对方日程表上微不足道的插曲；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或许不只是顾及他的感受，更是两个世界天然的鸿沟。

他想起自己还欠着对方的钱，想起那辆崭新的电动车，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晚上送完最後一单外卖，顾柚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着远处写字楼顶层亮着的“陆氏集团”灯牌。江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带着点凉意。他掏出手机，翻到那个号码，指尖悬了很久，终究还是锁了屏。

有些债，或许不只是用钱能还清的。但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把钱还上，然後退回自己的轨道里去。

就像星星和尘埃，偶然交汇过光芒，终究要回到各自的宇宙。顾柚望着江面倒映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骑上电动车，往那片熟悉的老旧小区驶去。巷口的路灯下，那辆黑色轿车早已不在，只有他的电动车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