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铁锈,牢牢附着在o轧机车间每个人的心头。那悬空的主轴和沉默的轴承座,不再是工业力量的象征,而是化作一座冰冷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也仿佛压垮了很多人刚刚建立不久的技术自信。悲观论调越来越响,甚至有人私下提议,是否应该向上级打报告,请求通过外交渠道,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也要设法换回那缺失的图纸。
就在这近乎窒息的僵局中,在众人束手无策、目光纷纷投向领导和技术科寻求他们也无法提供的答案时,一个沉稳却坚定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绝望的沉默。
“都围在这儿唉声叹气,能让这铁疙瘩自己装上不成?”
是石久宽师傅。
他分开人群,走到那巨大的轴承座前,花白的头在车间顶灯下有些晃眼,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他没有看王厂长,也没有看林瀚章,而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疤痕累累、却稳如磐石的大手,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抚摸上那冰冷而光滑的轴承座合金钢表面,仿佛在抚摸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
“林工,”他头也不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图纸是人画的,机器是人造的。他们苏联人能凭图纸把它造出来,咱们中国人,就能凭手艺把它摸出来!精度靠不了他们的纸片子,就靠咱们自个儿的手!和眼睛!”
这话语,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力感,带着一种老工匠不容置疑的自信和豁出去的狠劲!
林瀚章猛地看向石师傅,仿佛看到了一束光。王厂长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老石!你有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等着强!”石师傅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林瀚章、王厂长,以及周围那些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工友们,“但光靠我一个人不行。林工,你得给我算数,搞测算。厂长,你得给我人,最好的八级工!手稳、眼毒、心细的!”
“没问题!全厂的人随你挑!要谁给谁!”王厂长立刻拍板。
很快,一支特殊的攻关小组迅成立。石师傅亲自点将:钳工尖子小山东,号称“一双手比千分尺还准”;号称“电子眼”的老装配工李师傅,能凭肉眼看出oo毫米的误差;还有几个在各自工种上浸淫了二三十年、经验丰富到极点的老师傅。林瀚章和冯技术员则负责提供理论支持和数据核算。
没有先进的激光校准仪,没有电子水平仪,更没有计算机辅助模拟。石师傅的工具,简陋得让人心酸:几把他自己打磨修整的、精度极高的卡尺和千分尺,一个老旧的、却保养得极好的水平仪,几个不同重量的线坠,还有一堆自制的、各种形状的黄铜塞尺和垫片。
最“高科技”的,或许就是林瀚章带来的计算尺和手摇计算机了。
攻坚战,就用最原始、最“笨”的办法打响!
石师傅的第一步,不是盲目动手,而是“看”和“测”。他带着小山东等人,像考古学家研究一件绝世珍宝一样,对那台庞大的轧机和悬空的主轴系统,进行了地毯式的测量和记录。
他们爬上高高的机架,眯起眼睛,借着吊车钩头上临时加装的碘钨灯光,用卡尺一点点测量主轴每一个轴颈的直径,在不同位置反复测量十次、二十次,记录下数据,让林瀚章去计算圆度和圆柱度。
他们用细如丝的鱼线挂着小小的线坠,反复校准主轴理论中心线的垂直度。
他们用长长的、精心研磨过的平尺靠在加工面上,透过光线观察缝隙,判断其平直度。
他们甚至用最土的办法——涂抹一层极薄的红丹粉,然后轻轻模拟啮合,通过印记来判断未来的接触情况。
每一个数据,都来自无数次反复的anua(手动)测量和比对。车间里异常安静,只剩下金属工具轻微的碰撞声、老师傅们简短的指令声、以及林瀚章飞快摇动计算尺和手摇计算机的咔哒声。
汗水从他们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钢铁上,瞬间蒸。他们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极度专注的观察而布满了血丝。吃饭都是轮流着快扒拉几口冷掉的窝头,就又立刻回到岗位上。
小山东负责最关键的轴承座洼窝的测量。他伏在冰冷的钢件上,像一尊雕塑,屏住呼吸,用一把特制的、极薄的卡尺,一点点地探测着洼窝内部的尺寸,每测一个点,就报出一个数据,旁边有人立刻记录。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哪怕手抖一丝,测出的数据就可能谬以千里。
“这里,洼窝左下第三螺栓孔偏右o丝…”
“水平方向,前侧比后侧低…大概…丝…”
数据被不断汇总到林瀚章那里。他飞快地计算着,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这个庞大部件的三维模型和偏差态势。冯技术员则对照着那些残缺的基础图纸,试图理解设计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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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极其缓慢,挫折不断。常常是测了半天,计算结果显示偏差巨大,不得不推倒重来。有时因为环境温度变化导致金属微量热胀冷缩,之前测的数据又得作废。
有人开始嘀咕:“这得测到猴年马月去啊…”
“这土办法能行吗?别最后瞎忙活一场…”
石师傅听到了,也不生气,只是直起腰,捶了捶后背,沉声道:“急什么?咱们的手就是尺子,咱们的眼睛就是标准!他们信机器,咱们信自个儿!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一百遍!这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还能让它给难趴下?”
他的镇定和坚持,感染着每一个人。是啊,除了这个“笨”办法,他们还有什么退路呢?
慢慢地,奇迹开始生了。
经过数以万次计的测量、记录、计算、校核,那台庞大轧机看不见摸不着的“内在尺寸”和“偏差地图”,竟然真的被这群不服输的中国工匠,用最原始的工具和难以置信的耐心,一点点地、精准地“摸”了出来!
林瀚章根据海量的测量数据,绘制出了详细的补偿加工和调整方案。哪里需要加垫片,加多厚;哪个螺栓需要调整,调整多少;液压千斤顶顶在哪里,用多大力…全部都有了精确的量化依据。
石师傅看着林瀚章计算出的最终数据,那双看了一辈子钢铁的老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像一位即将起总攻的将军,对精心挑选出的安装队员们下达了指令:
“好了!心里有底了!小子们,抄家伙!照林工算的数,咱们给它‘抬轿子’,把这宝贝疙瘩,‘请’到位!”
真正的挑战,此刻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人们的眼中不再是无助和茫然,而是充满了背水一战的决绝和基于无数汗水换来的、实实在在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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