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坞的暖阳与那一场心照不宣的邂逅,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石子,在武媚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带来片刻的暖意与宁谧。她抱着那本锦缎包裹的诗集回到芷兰轩,仿佛怀揣着一个温暖的秘密。
室内无人时,她方才小心地翻开书页。果然,并非什么“前朝咏梅诗赋”的刊印本,而是清一色干净挺拔、带着独特风骨的手抄行楷。墨香犹新,字迹工整,一笔一划皆见用心。所录诗篇亦非随意堆砌,从南朝何逊的《咏早梅》到本朝卢照邻的《梅花落》,皆围绕寒梅傲雪、幽独高洁的意象,其选篇之精妙,用意之深长,令武媚指尖微颤。
她逐字逐句读去,仿佛能透过纸背,看见那位清瘦亲王于灯下执笔抄录时专注的神情。这份馈赠,远比任何金银珠玉更为珍贵,它意味着理解,意味着一种越世俗礼法的精神上的共鸣。她将诗集珍重地收于枕匣之中,与那枚温润的墨玉并置一处。一玉一书,一来自江湖之远的倾心守护,一来自宫闱之内的含蓄关怀,竟奇异地成为她深宫寒夜里并存的微光。
然而,深宫从来不是能让人长久沉浸于温暖的地方。正如东方墨所预见的,危机仅暂缓,而非解除。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冯公公借着送来份例用度的由头来到芷兰轩。他指挥小内侍摆放物件,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武媚已恢复血色的脸庞,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惯有的谨慎:“才人近日气色大好,老奴欣慰。只是……”
他话音微顿,武媚立刻领会,抬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
待室内只剩二人,冯公公才上前半步,声音几不可闻:“才人还需万分小心。那边……虽表面收敛,但怨气未消,近日与长春宫(指某位可能与萧妃勾结或同样对武媚有忌惮的妃嫔)走动得格外频繁。”他并未明言,但“那边”所指,彼此心知肚明。
武媚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公公提点。”
冯公公继续道:“且陛下虽下旨恢复了才人的待遇,但那‘童谣’之事,终究是在心里留了影儿。圣心难测,才人日后言行,还需更加谨言慎行,切勿再授人以柄。”他叹了口气,“这宫里的风,从来不会真正停歇,眼下看着像是雪霁天青,谁知下一刻会不会又卷起漫天风雪。才人……善自珍重。”
冯公公的话像一阵冷风,瞬间吹散了红梅坞带来的暖意。武媚深知,这位老宦官久居深宫,嗅觉敏锐,他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萧妃的暂时蛰伏,或许只是在酝酿更阴毒的计算;而皇帝那一点因儿子求情而松动的怜悯,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送走冯公公,武媚独自坐在窗下。阳光依旧透过窗棂照进来,她却感到一丝沁入骨髓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墨玉,那温润的触感给予她一丝定力。
她想起东方墨。他此刻应在宫墙之外的某个地方,他的“墨羽”或许正如同敏锐的触角,探查着这些涌动的暗流。他那十六字真言——“潜龙勿用,藏锋守拙,静待天时,终见曦明”——再次浮现在心头。是啊,一时的安稳不过是表象,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案前,将那本李治所赠的诗集重新取出,却不是沉溺于其中的温情,而是将其深深锁入箱奁底层。现在,还不是品味风花雪月的时候。
与此同时,宫墙之外,东方墨立于一处隐秘阁楼的窗前,遥望皇城方向。他手中捏着一方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细小绢卷,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椒房暗联长春,旧怨未消,似有新图。”
他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告萧妃的玉簪只能震慑一时,却难消其根深蒂固的嫉恨。而李治的仁德之举虽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却也可能无形中将武媚更深地推入权力漩涡的中心。
“余寒未散……”东方墨低声自语,指尖内力微吐,那绢卷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散尽。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悬挂的详尽的长安城防图及宫苑布局图上。新的忧虑已然产生,暗流正在汇聚成新的漩涡。他的守护,必须更深、更广、更算无遗策。
深宫之内,武媚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她望着远处层叠的殿宇飞檐,目光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温暖固然令人眷恋,但唯有清醒地认识到这无处不在的“余寒”与“暗流”,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她轻轻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眼神中褪去了短暂的迷离,重新凝聚起那种冰雪般的清醒与坚韧。
寒冬虽过,春寒料峭,真正的风雨,或许尚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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