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的硝烟像一层灰纱罩在天际,城头残破的垛口还插着断裂的箭矢,暗红色的血渍沿着城墙砖缝往下渗,在地面凝成一块块暗疤。关隘内外,六十万岭南叛军主力的营帐连绵数十里,白色的帐篷被风沙吹得猎猎作响,却少见往日的炊烟——唯有几处主营帐外飘着稀薄的烟柱,其余营区只剩兵士们蜷缩在帐外晒太阳,甲胄上的锈迹顺着衣摆往下掉,露出的胳膊腿瘦得只剩皮包骨。
主营帐内,岭南叛军领萧焕身着玄色王袍,腰间佩剑的剑穗都磨得毛,他俯身盯着舆图,指腹重重划过标注“苍梧关”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帐下六名副将按位次排开,个个面色凝重,铠甲上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擦拭,有的副将靴底沾着泥土,裤腿上破了个大口子,露出的小腿满是干裂的纹路。
“王爷,粮草清点结果出来了。”分管粮草的副将周岳上前一步,双手捧着账本,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镇南关粮仓原存谷粟万石,扣除霉变和掺沙的部分,实际可食用的不足万石。六十万主力每日需耗粮万石,这万石连半天都撑不住;战马精料早在三日前就断了,如今城外的战马都在啃枯草,有近千匹战马因饥饿倒地,连拉炮车增援苍梧关前线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翻开账本继续念:“兵士口粮方面,现在每人每日只两小碗稀粥,粥里掺着碎石和谷壳,昨日已有十七名兵士因饥饿晕倒在操练场,三名重伤员因缺粮体虚,伤口迟迟不愈合,高烧不退——再这样下去,别说攻打苍梧关,恐怕连镇南关都守不住。”
“军械呢?”萧焕抬眼,目光扫过分管军务的副将赵烈,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赵烈躬身禀报:“回王爷,六十万主力中,步兵的长枪有三成是断柄的,弓箭只剩不到八万支,每兵分摊不足两支;骑兵的马刀有半数卷了刃,连劈砍木头都费劲。更要命的是,火药只剩两窖,连一次攻打苍梧关城门的用量都不够——上次攻破镇南关,火药就快耗光了。”
“父亲,先锋营这边更棘手。”银甲染血的萧策跨步出列,他作为十万先锋营统领,铠甲胸前还留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那是攻破镇南关时,被守将赵岳拼死砍中的,而赵岳早已在城破后战死,“我部十万弟兄本是攻打苍梧关的尖刀,半数是精锐骑兵,半数是强弓手。如今骑兵的战马每日只能喂两把枯草,有三千多匹战马瘦得站不稳,骑兵只能下马步行操练;强弓手的弓弦断了近千张,箭矢只剩一万五千支,昨日操练时,兵士们只能用木箭代替,连靶心都射不穿。”
他攥紧拳头,语气里带着少年将军的急切:“更关键的是体能,上次沈砚在军营售卖的五大车泡面、火腿肠,弟兄们分着吃了两顿,都说那东西顶饿又方便,开水一冲就能吃,如今个个都盼着能再弄到。当时是底下兵士对接的,咱们没人跟他直接打过交道。可现在每日两小碗稀粥,兵士们拉弓都拉不满,挥刀砍三两下就喘得不行,这样的状态,怎么冲开苍梧关的官军防线?”
分管医疗的副将吴谦补充道:“王爷,先锋营有八千多名伤兵,因缺粮缺药,伤口感染的不在少数。上次沈砚在军营售卖的物资里,有几箱压缩饼干,给伤兵吃了之后,体力恢复得很快,可那些饼干早就吃完了,现在伤兵们只能喝稀粥,不少人都开始便血——若苍梧关久攻不下,伤兵的伤亡还会增加。”
其余四名副将也纷纷开口:分管先锋营辅佐事务的李达说兵士们士气虽在,但饥饿已开始磨掉斗志,再无补给,攻打苍梧关的信心会彻底动摇;分管侦查的副将陈峰提官军已在苍梧关增派三万兵力,加固城墙,若再拖延十日,官军兵力可能翻倍;分管后勤的副将马坤直言,运输队的民夫也因缺粮逃跑了近三成,就算后续有物资,运输到苍梧关前线都成问题;分管阵法的副将杨毅则强调,若再无补给,六十万主力的合围阵法根本无法展开,十万先锋营也难挥尖刀作用,攻打苍梧关只会徒增伤亡。
萧焕听完,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案上的茶杯都震倒了,茶水顺着桌沿往下流,浸湿了舆图上苍梧关的标注。他看向萧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六十万主力是我岭南叛军的根基,十万先锋营是破苍梧关的尖刀,绝不能因缺粮误了战机。
传我王令,派参军李云携黄金千两、文书印信,即刻赶赴靖安郡——务必让沈砚明白,他手里的物资,是救我岭南叛军、破苍梧关的命!”
萧策抱拳领命,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父亲放心,李云此去,定能说动沈砚!只要物资到位,先锋营必能率先冲破苍梧关的城门!”
帐外,风沙卷着枯叶掠过营帐,六十万叛军主力的营区里,偶尔传来兵士们压抑的咳嗽声,十万先锋营的战马低低地嘶鸣着,像是在诉说着饥饿与渴望——所有人都在等,等靖安郡的物资,等一场能让他们吃饱饭、进军苍梧关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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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三日夜,李云的衣袍还沾着镇南关的风沙,便已站在靖安郡王府的朱红大门前。府门两侧的石狮子鎏金剥落,却依旧透着王府的威严,门内庭院深深,隐约可见飞檐上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微光——与镇南关的残破相比,这里的富庶安宁恍如另一个世界。
通报的仆役引着李云穿过三重庭院,最终踏入一间陈设古朴的书房。靖安王沈伯山正临窗而坐,手中摩挲着一枚玉如意,青灰色的王袍衬得他面容清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久居上位的沉稳。见李云进来,他抬眼淡淡一扫,并未起身,只抬手示意:“参军请坐。”
李云不敢怠慢,将装有黄金千两的锦盒与萧焕的印信文书放在案上,躬身行礼道:“岭南叛军参军李云,奉萧王爷之命,特来拜见靖安王世子沈砚,有要事相商。”他刻意加重“世子”二字,依着王府礼制称呼,目光里满是急切。
沈伯山指尖一顿,将玉如意搁在案上,端起侍女奉上的清茶浅啜一口,语气平淡无波:“参军远道而来辛苦。只是不巧,犬子沈砚近日事务繁忙,怕是无暇见客。”
“世子事务繁忙?”李云心头一紧,往前半步拱手道,“王爷明鉴,岭南六十万大军困于镇南关,粮草军械告急,兵士已到了食不果腹、刀不能举的境地!上次世子在军营售卖的泡面、压缩饼干与药材,救了我军不少弟兄的性命——此次萧王爷特备黄金千两,愿以重金求世子再卖给我们一批物资,这不仅是救岭南叛军,更是助世子拓展财路啊!”
他说着,将萧焕的文书印信推到沈伯山面前,印信上“岭南王萧焕”五个篆字鲜红醒目:“这是萧王爷的亲笔文书,承诺后续若能攻破苍梧关,所得战利品愿分与世子三成;若世子有其他要求;也可说出来!”
沈伯山瞥了眼文书,并未去碰,只是缓缓道:“参军不必多言,本王知晓你的来意。砚儿性子跳脱,近来确实在忙着打理些‘琐事’——前几日刚从城外库房清点完一批货物,昨日又带着人去对接漕运的商船,连王府都难得回一趟。”他话锋微顿,目光落在李云紧绷的肩头,“不过参军既带了萧王爷的诚意而来,本王会将此事告知他。只是何时能见你,还得看他何时能抽出身来。”
李云急得额角冒汗,镇南关的粮草撑不过半日,每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风险:“王爷,事态紧急!六十万弟兄还在关隘等着物资救命,迟则生变啊!能否请王爷通融一二,即刻唤世子回府?”
沈伯山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参军稍安勿躁。靖安郡有靖安郡的规矩,砚儿有他的行事章法,本王不便强行干涉。你且回客栈歇息,待他处理完手头事务,本王自会让他寻你。”说罢,他抬手示意仆役,“送李参军下去安置。”
李云还想再劝,却见沈伯山已重新拿起玉如意,闭目养神,显然不愿再谈。无奈之下,他只能躬身告退,走出书房时。指尖攥得白——镇南关的弟兄们还在等转机,可沈砚这一“忙”,不知要耽误到何时。
客房内,李云焦躁地踱步,目光落在案上的黄金锦盒上。他忽然想起萧策提及的细节:沈砚上次售卖的物资都是些新奇玩意儿,开水一冲就能吃,伤口敷上药膏好得极快,倒不像是寻常商户能弄到的。难道世子的“忙”,竟是在筹措这些特殊物资?
他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仆役的声音:“李参军,世子差人送来了些点心,说是让您垫垫肚子。”
李云开门,只见托盘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食粥——那粥的包装,竟与上次军营里兵士们吃的泡面是同款样式。他心头一动,连忙追问:“送东西的人呢?世子可有说何时能见我?”
仆役躬身答道:“送东西的是世子身边的小厮,说世子还在忙,让您再耐心等一日,明日此时,他定会亲自来见您。”
李云盯着那碗食粥,眼底燃起一丝希望。看来沈砚并非无意相助,只是他口中的“忙”,多半与筹措物资有关——只要能见到世子,定要将这批救命物资给求下来!
李云在客栈焦躁踱步的同时,王府书房内的茶香正袅袅升腾。沈砚斜倚在梨花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瓷茶杯,杯沿沾着的茶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与方才沈伯山对李云说的“事务繁忙”截然不同——他一身月白锦袍,连丝都梳理得整整齐齐,哪里有半分奔波忙碌的模样。
沈伯山端着茶盏,瞥了眼儿子悠哉的神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方才李云那模样,怕是急得快上火了。你倒好,躲在这里陪为父喝茶。”
“急才好,越急越好。”沈砚轻啜一口茶,语气里的算计更浓,“岭南叛军六十万大军困在镇南关,粮草撑不过半日,拖得越久,他们的处境越糟。现在就答应他,无非是赚千两黄金和三成战利品,可若是多拖几日,等他们所有士兵连苍梧关的方向都走不到,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到时候咱们提的条件,才能真正让靖安郡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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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茶杯,指尖重重敲了敲案上舆图上“镇南关”与“苍梧关”之间的空白地带:“父亲您看,这两地相隔百里,叛军现在每日两小碗稀粥,别说行军,再过三日,恐怕连出营门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李云求着咱们,主动权全在咱们手里;等他们真到了山穷水尽,饿殍遍野,萧焕就算要割让岭南半壁之地换物资,也得点头。”
沈伯山眼中闪过一丝顾虑,却很快被赞许取代:“你想得比为父更狠。只是明日李云定然会来催,不见他怕是说不过去?”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沈砚笑了笑,将袖中的靖安漕运令牌扔在案上,“理由就一个——忙。让仆役告诉他,我要么在库房盘货,要么去漕运码头对账,连回府的空都没有。他急,就让他等着,等个日,等萧焕的第二封、第三封急信接连送过来,等叛军那边真的撑不住开始逃兵的时候,咱们再露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库房里的物资早就备足了,三大仓的泡面、压缩饼干,还有从西域商队高价收来的金疮药、止血散,足够让叛军起死回生。昨日让小厮送食粥,就是故意让他知道咱们有货,吊着他的胃口,让他不敢轻易离开靖安郡。”
沈伯山颔,端起茶盏与他碰了一下:“好,就按你的意思来。拖到他们走投无路,才能让萧焕明白,谁才是能决定岭南军命运的人。”
书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茶香混着淡淡的墨香漫在空气中。父子二人闲谈间,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局势的绝对掌控。
而客房内,李云盯着案上早已凉透的食粥,一夜未眠。天刚亮,他就急匆匆赶往书房求见,却被守在门外的仆役拦下,语气恭敬却坚定:“李参军,实在对不住,世子一早就去城外库房盘货了,说是要核对漕运到的一批紧俏货物,今日怕是回不来,也不见客。”
李云心头一沉,追问:“那世子何时能回?我有十万火急的事!”
仆役躬身道:“小人不知,世子只说事务繁杂,忙完再说。您还是回客房再等等吧。”
李云僵在原地,指尖攥得白——他能想象到镇南关的弟兄们正饿着肚子苦苦支撑,可沈砚这一句轻飘飘的“忙”,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拦在希望之外。
客房的烛火换了一轮又一轮,李云的衣袍沾着灰尘,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