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子像被泡在温水里,不紧不慢地过着。闻也依旧频繁出现在咖啡馆,频率高到老陈开始给他计算“出勤率”,苏小姐则建议他干脆把制服挂在店里省得天天拖个箱子。
直到一个周四的下午,事情起了变化。
那天闻也本该飞晚班,却提前来了。没穿制服,套了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也乱着。他进门时没像往常那样扬声打招呼,而是悄无声息地滑进靠窗的卡座,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小李正在吧台後研究“海德格尔与拉花艺术的关系”,见状推了推眼镜,对言川低语:“闻哥今天的存在状态似乎受到了重大挑战。”
言川没说话,冲了杯手冲咖啡,是闻也平时嫌苦从不碰的曼特宁。他端着走过去,放在闻也面前。
闻也盯着那杯黑色的液体看了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今天撞见一件事。”
言川在他对面坐下。窗外,一个老太太正慢悠悠地遛着三条不同花色的狗,那狗互相纠缠着,像一团移动的毛线。
“我提前回家拿证件,”闻也的声音很平,像在念说明书,“看见我那位,在沙发上,和另一个人。像两团缠在一起的毛线。”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没加糖也没加奶,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你说怪不怪,我第一反应居然是——那沙发是我们一起挑的,意大利进口,花了我半年积蓄。”
言川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七年了,”闻也扯了扯嘴角,像在笑,但脸上其他部分没配合,“我他妈居然在心疼沙发。”
这时小李端着块芝士蛋糕过来,一脸严肃:“言哥让我送的。尼采说了,所有哲学问题归根结底都是消化问题。”
闻也看看蛋糕,又看看言川。“谢谢。”他说,拿起叉子,把蛋糕切成整齐的小块,但一块也没吃。
“那人是我同事,”闻也突然又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经常一起飞。他还借过我一条领带。”
言川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封面的本子,拔开笔帽,却久久没有落笔。有些话写出来太轻,像羽毛,接不住这麽沉的事。
最後他只写了三个字:
“沙发呢?”
闻也看着这三个字,突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肩膀都在抖。“问得好!我当场就拍照存证了,然後跟他们说——麻烦让让,我拿个证件就走。”
他比划着当时的场景:“他俩慌得,像被捉奸在床的蟑螂。我那位,就是跟我过七年那位,拉着我胳膊说‘闻也你听我解释’。我说不用,你们继续,这沙发算我送你们的分手礼物。”
他说得轻松,但言川看见他握叉子的指节是白的。
“然後我就来了。”闻也放下叉子,靠进卡座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奇怪,我不怎麽生气,就是觉得……空。像飞机遇到气流时那种失重感。”
窗外,遛狗的老太太已经走远了,那团毛线也解开了。雨又开始下,细密的雨丝斜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短暂的痕迹。
言川沉默地看着闻也。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唯一的朋友是只野猫。後来那猫不见了,他找了三天,最後在锅炉房後面找到它的尸体。他没哭,就是觉得胸口那里空了一块,风能直接吹过去。
现在他看着闻也,觉得那地方又开始漏风。
闻也突然站起来:“我得去机场了,晚班不能误。”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
闻也说:“蛋糕算我请你的。”
他推门走进雨里,没打伞,背影在雨幕中很快模糊成一片深浅不一的灰。
言川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小李过来收拾杯子。
“言哥,”小李看着窗外渐大的雨势,推了推眼镜,“根据萨特的理论,人在极端情境下的选择才最能体现本质。你说闻哥现在是什麽心情?”
言川没回答。他拿起闻也没动过的芝士蛋糕,用叉子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的,带着点微酸,像眼泪的味道。
他想起闻也说过的那盆跳楼自杀的绿萝。现在他觉得,或许人也会在某些时刻,突然就从自己的生命里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