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道安趴在唐拂衣的背上,她的手使不上力,于是歪过头,轻轻啄了啄唐拂衣的下颌:“进去吧。”
唐拂衣耳根浮起一抹绯红,她压下心中的痒意,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记忆中的千灯宫总是流光溢彩,那些悬挂在空中的金绳上的,散落在小路两边的,各式各样的宫灯,白日里阳光照下来,也是格外华丽好看。
而如今,年复一年的雨水将血迹冲淡,苍白的石板上只留下大片暗淡的灰红,宫灯的残骸与风化的白骨混在一起没入混沌地泥地。
所有的贵气与温暖褪去後,只馀下满院荒芜。
唐拂衣背着苏道安,穿过正殿旁的长廊。後院假山的石块松动,破碎的几块滚落在地,万物萧条中,那几株红梅竟还凌寒而立。
“真是难得,它们还活着。”苏道安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嗯。”唐拂衣的声音里也有明显的惊讶,“似乎还比从前长得更高更大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苏道安放到走廊尽头的台阶上,又帮她拢紧了裘衣。
现下还未到红梅花开的时候,可那些枝条,多年无人打理,却似乎比过去生长的更为茂盛,最高最野的几根,甚至已经探出了宫墙。
“没有想到,最後竟只有你我二人回来了这里。”苏道安忽然开口。
唐拂衣单膝跪在她面前,抓着她的双手,垂下头,不知要如何回答。
那些曾经在这里出现过的人,有的阴阳两隔,有的沉睡不醒,有的反目成仇。
“但是还好,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唐拂衣擡起头,见到苏道安轻轻勾了勾唇,唤了声:“拂衣。”
“嗯。”她应了一声,就好像很多年前很多次那样。
“我想喝茶了。”苏道安道,“咱们这里搭个小炉子,简单些的,一起煮茶喝吧。”
唐拂衣先是一愣,而後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你在这里等我。”
苏道安的要求并不难办到,唐拂衣很快就提了个烧好了炭火的小炉子过来,将装满了水的茶壶架在上面,没过一会儿,里头的茶水便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唐拂衣坐到苏道安的身边,倒了两杯,待到温度不会烫手,才递到苏道安的面前:“可惜梅花还未开,不能像从前那般,摘了梅花下水。”
“这样就很好。”苏道安从厚厚地裘衣中伸出还缠着绷带的手,将那杯子捧在掌心,然後低头蜷起身子,轻轻抿一口,又抿一口。
而唐拂衣只是捧着杯子,沉默着仰起头,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发呆。
日移影异,也不知是不是喝饱或是喝足了,苏道安将那杯子放到身旁的地上,又将手缩回了裘衣里。
“听说左嫣然派人来传信,说想与你谈谈。”她开口打破了这久违的宁静。
“嗯。”唐拂衣轻叹了口气,“她连续三日派人来,我都没有答应。”
“为什麽不答应?”苏道安问。
“不知道。”唐拂衣摇了摇头,忽然又像是自嘲一般,轻轻一笑,“或许事到如今,有些迷茫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答应与她谈判,总觉得很荒唐,也很可笑。”她说着,又补了一句,“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大概会被他骂。”
苏道安转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不想谈的话……”她开口,声音稳定而平和,“那就由我来点燃这把火。”
“什麽?”唐拂衣愣住。
“我说,我来放火。”苏道安认真道,“我没有师父,不会被骂。”
“呃……”唐拂衣没想到苏道安会忽然冒出後半句,一时不知该怎麽接话,呆滞了片刻,只是十分无厘头的问了句:“为什麽?”
“因为这是战争。”苏道安目光沉着,深邃的瞳孔如古井无波,“今日我放过她,他日,我以及我的将士,我们所庇护的百姓就可能会被她杀死,到那时,现如今作为我放过她理由的这些所谓无关的人便也都成了帮凶。”
“所以如果他们此时不曾反抗,或是反抗了,没有成功,那麽他们同样也并不无辜。”
唐拂衣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严肃又悲伤的目光,在许多年前,轻云骑被洪水困在青崖关,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小公主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告诉她,这一战,南唐必败。
无辜的人并不无辜,弱小不敢一争的人也该偿命。
这道理实在太过残忍,但在此般情况下,却并没有说错。
她想苏道安大约可以被称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甚至会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理由仅仅是觉得对方并没有做错什麽,罪不至此。
可当从来庇护弱者的公主披上玄甲,扛起帅旗,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所有挡路之人。
“那注定是一条需要无数血肉尸骨才能铺就的道路,而你要想清楚的是,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以及……”苏道安顿了顿,“你现在是否还能回的了头。”
“如果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决定,那听一听左嫣然的说辞也无妨。”
她说着,擡手捧起苏道安的面颊,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
“你不必担心其他,因为……”
“我会为你铺路,也会与你一起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