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晨别惊变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窗外仍是那片混沌的灰蓝。凌骁悄然睁开眼,怀中人呼吸清浅均匀,温热的身子依偎着他,睡得正沉。玉笙眼角还残留着昨夜情动时的微红,长睫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唇瓣微微肿着,却勾着一丝极淡的丶满足的弧度。凌骁看得心头发软,指尖近乎贪婪地流连过那精致的眉眼丶挺翘的鼻尖,最终落在微肿的唇瓣上,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他极轻地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间印下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
终究不得不走。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将枕在他肩头的脑袋轻柔地挪到软枕上。玉笙在梦中不满地嘤咛一声,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向他离开的方向蹭了蹭。凌骁心尖一颤,几乎要忍不住再次躺回去将他搂紧。但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硬下心肠,动作迅捷却无声地翻身下榻。
散落一地的衣物被他迅速拾起穿戴整齐。系紧腰带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榻上。玉笙裹在锦被中,只露出一小片肩头和散落的墨发,脆弱又惹人怜爱。凌骁攥了攥拳,深知每多留一刻,便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于他,于玉笙,皆是灭顶之灾。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沉睡的容颜,似要将此景刻入骨髓,旋即决然转身,推开後窗,身影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里。
镇北将军府的高墙在望,凌骁心下稍定,估算着时辰,父亲此刻应在晨练,或于书房处理军务。他提气轻纵,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入自家院墙,落地时未曾带起半分声响。
然而,脚步刚落稳,一道冰冷沉肃的声音便自影壁後骤然响起,如同寒冬腊月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还知道回来?”
凌骁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他缓缓转过身,只见父亲凌巍——当朝镇北将军,正负手立于廊下。父亲身着常服,并未披甲,然周身那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正牢牢锁住他,里面翻涌着的是极致的失望与冰冷的怒意。
“父亲。”凌骁压下心头惊涛,拱手行礼,声音尽力维持平稳。
凌巍并未叫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那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上扫过,鼻间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又是彻夜未归。这次,又是太子殿下有何等紧急军务,需劳烦你这位‘东宫侍卫’深夜出城办理?”
“……”凌骁喉头一哽,所有预先想好的托辞在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可笑。他深知父亲既已在此等候,必定早已掌握了行踪,任何辩解都只会徒增怒意。
凌巍一步步自台阶上走下,靴底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凌骁的心上。他在凌骁面前站定,虽身高不及儿子,但那久居上位的威压却铺天盖地般笼罩下来。
“骁儿,”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近来行事,是愈发荒唐,不知轻重了!”
“为父且问你,与丞相府千金的婚期,距今还剩几日?”凌巍的目光如刀,寸寸刮过凌骁的脸。凌骁垂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七日。”
“七日!”凌巍猛地提高声调,如同惊雷炸响,“只剩七日!你非但不静心思过,筹备婚事,反倒变本加厉,夜夜流连那等……那等不堪之所!你将镇北将军府的颜面置于何地?又将丞相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父亲,我……”凌骁试图开口,却被凌巍厉声打断。
“不必再说!”凌巍一拂袖,眼中尽是冷硬的决绝,“从今日起,你便给为父待在府中,半步不得离开!你那院子,为父会加派亲兵看守,直至七日後,你风风光光地将苏家小姐迎娶过门!”
禁足!
凌骁猛地擡头,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惊怒:“父亲!您不能……”
“不能?”凌巍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这府里,还没有我不能做的事!凌骁,你最好收起你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七日之後,你只能是丞相府的乘龙快婿!
若这期间再出任何差池……”他话音微顿,目光森寒地扫过凌骁,“你那位藏于锦梨园里的‘知己’,是生是死,就休怪为父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此言一出,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凌骁所有的防线与侥幸。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浑身血液逆流般冰冷。父亲他……竟然知道了和玉笙的关系!并且直接以玉笙的性命相挟!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却被他死死压在喉间。他深知父亲的为人,说得出,便绝对做得到。此刻任何反抗与辩驳,都只会将玉笙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凌骁死死咬住牙关,齿根处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最终缓缓低下头,将所有情绪死死掩藏在垂下的眼睫之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孩儿,遵命。”
凌巍冷冷地注视着他,对于他这般顺从并未感到丝毫宽慰,反而更添几分阴沉。他最後瞥了凌骁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冰冷的一句:“回你的院子去,好好‘准备’!”
沉重的脚步声渐远。
凌骁独自站在原地,黎明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僵硬如石雕的轮廓。拳头紧握,手背青筋暴起,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七日……
只有七日了。
高墙之外,那个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人,此刻是否仍在安睡?而他却被困在这富丽堂皇的牢笼之中,眼睁睁看着那无法抗拒的命运步步逼近。
院墙之外,天色渐渐亮起,却丝毫照不进他此刻冰冷彻骨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