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沉思片刻,猜测道:“世间常有冤死的鬼魂,不甘心离去,徘徊在自己死亡的地方,重复着生前的事,你遇到应当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那鬼真的是有心救他。
两人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寒意渐渐从身下侵袭,温升竹恢复了力气,就与崔冉一同回去。
今晚接下来的时间,他就睡在崔冉房中。
他有些睡不着,睁着眼看着一旁崔冉打坐时的模糊影子问她,声音隔着被子传来闷闷的:“妖怪都是这样凶残吗?”
动辄要人性命,鬼物却恰好相反。
崔冉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放弃了,好半天才回答道:“也不是,就像话本中写的,妖有好妖坏妖,都分三六九等。”
妖是什么?
被欲望驱使的生物,只是这欲望太赤裸裸,太无所顾忌,因此生了许多事端。
“今晚这个,是为几等?”温升竹语气有些凝重,这一路上若要经常经历这种事,他该如何自保?
“我也不知道,”崔冉也没见过这样的妖怪,她察觉到温升竹的情绪,于是安慰道,“它很特殊,没有攻击能力,只是编造幻境,迷惑他人,这场大火,也许是它模仿出来的,若你仔细分辨,应当能察觉出不对。”
温升竹顺着她的话往下想,那张干净白皙的脸庞和跑不出去的楼梯重新出现在他脑海里。
确实如此!
模仿终究不是真实,隔了一层,因此有许多疏漏,那水草长在水中,没见过被火烧火燎的人是何等灰头土脸的模样,因此模仿不出来完全的相像。
他在楼梯上奋力向下都没有尽头,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心情一松,自然不会再去注意到其他问题,只会想着尽快逃脱。
这样一来,一环套一环,他就毫不犹豫地步入了死亡陷阱。
第5章鼠婆(一)
第二日启程前,他们从客栈老板的口中拼凑出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里曾经是一间铁铺,打铁师傅在这里日日敲击、捶锻。铁料由红变暗,被做成菜刀、小鱼叉等各种器具,送入水中冷却。
也许是一次操作失误,也许是师傅年纪大了,导致疏忽,火花飞溅,点燃了堆积在一旁的木头。
烈火熊熊燃烧,人们纷纷从家中赶来,从水道中引水灭火,却没能阻止这里成为一片焦土。
再后来时间过去三十年,这里修建了新的水道和房屋,开辟了田地,渐渐遗忘了曾经的大火。铁匠铺也变成了招待来往贸易行商客人的地方,一层小楼变两层,老板供了一尊怒目擎刀的关二爷在台前,人们在这里交易豆麦盐酪,竟也平安无事。
没人知道幽深的水底有一株水草在这三十年里生了模糊的灵智,将当年的火情和人们的奔走呼救状貌,全都记了下来。也没人知道有只鬼徘徊在此地不肯离去,只是碍于关公塑像,难以出来。
直到它们遇到了崔冉两人。
水草没有大妖前辈指引,不知修行法门,也无法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只靠着模糊的本能欲望要吃人。
吃一个闻起来香气浓郁的人。
可是从那个人踏入客栈的一瞬间起,它同时发现,香气的身边还跟着一股让人厌恶的味道。并非是臭,也不是其他,是一种来自于魂魄深处的凶残,令它颤栗。
因此它模仿出了曾经见过的那一幕幕,将两人分开。一切都很顺利,只差最后一步。
而此时那个香气浓郁的人,正跟着凶神恶煞的崔冉打算离开。
崔冉听着水声,从铜钱剑上拽下一枚铜钱,随手抛入水中,正打在那水草中央。像是被重伤了似的,水草剧烈颤抖一阵,拍起阵阵水花,倏的向水底收缩,转眼就消失不见。
温升竹闻声看去,只来得及看到铜光没入深水,水面复而平静,碧波荡漾,明亮的日光随着波纹起伏,蝉鸣阵阵,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水变得更加清澈了些。
崔冉没有回头,一株小小水草不值得她为之驻足。
一枚铜钱,足够镇守它三十年。
她手中握着地图,上面红色飘摇,雾气一样摇摆不定,最终指向一座荒山。
荒山没有名字,下面却有一块碧绿的湖,湖有名字,名为绿绮。
离开小镇前往荒山,他们乘着银鹤因为雾气飞不太高,只能堪堪从林中穿过,离山越近,周围树木也越发茂密,叶子黑亮油壮,温升竹从没见过这样的树,个个直冲云霄,不知道是吸收了什么才长得这么好。
一路上,若是他们不说话,那便没有人声。除了风声水声叶子晃动的声音,夹杂着说不清的动物的叫声,如怨如泣,听得人毛骨悚然。崔冉习惯了似的,一路坦然,温升竹便也暗中努力假装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