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女士啐了口吐沫,道:“马上了。你回家去,给我带杯热水来。”
李烛明:“怎麽了,胃不好受了?”
梁女士斜睨了他一眼,道:“一上午滴水未进,你外婆我嗓子快干死了。”
李烛明不着痕迹的松口气,跑回屋给梁女士把保温杯拿了出来。临出门前,一阵凉风佛过他的後颈,肩膀抖了下,折返回到卧室,将忘记关掉的空调关上,顺带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到了木椅上。
“为什麽走得那麽突然?”李烛明看着外婆喝完水,低声问。
梁女士:“他本来心脏就有毛病,他那在大城市拼搏的儿子搁外面欠了钱,前不久都闹到了这儿,把他老子家那门大卸八块,把值几个小钱的的东西全拿了,这人儿就在那帮人拿东西的时候,心脏骤停,瞬间没气儿了,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没打开的药瓶。”
村里的几个二把刀的医生叫救护车把人擡走後,有几个跟老胡生前挺熟的人在他家翻出了一封皱巴巴的遗书。他也没有别的儿子和女儿,他这一死,钱自然都落到了独苗苗儿子口袋里,那封遗书的後半段,字里行间都在悔恨自己的教育方式,最後一段话,话锋却一转,讲起了他很多年前死去的老婆。
李烛明巡视一圈,问:“胡枫呢,怎麽没看见他?”
梁女士冷哼一声:“敢出来吗,指不定在哪躲着呢,连他老子的魂都没脸见。”
李烛明微微一笑:“是吗,我还想和他聊聊天呢,可惜了。”
梁女士丝毫没察觉到自家孙子这反常的语气,她被人叫走,像儿时一样嘱咐李烛明别乱走,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他确实没乱走动,李烛明正低头回着沈怀霄发来的消息,就见眼前多了双纯黑色运动鞋,擡起头还明显看到眼前人怔愣一瞬,被他这麽盯着脸颊有点热,後知後觉道:“李学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李烛明没什麽反应的看着他,摆明写着三个大字:你是谁?
男生戴着眼镜,鼻梁上有汗总是控制不住向下滑,他说一句话就要扶一下镜架,手指顺带抹掉汗珠:“没事……不知道学长还记不记得,读研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学校食堂低血糖晕倒了,是您救了我的。”
“救”这个字未免太沉重了。李烛明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麽一回事,他看着男生,平静道:“我记得。低血糖还严重吗?”
崇拜对象突然关心自己,男生心里那颗怦怦乱跳六神无主的小心脏就差蹦出来了,他忙不叠的摇摇头,说“不严重”,咽下一口紧张,将二维码递到李烛明跟前,说:“学长,我叫,臧青连,就就就在一家私立医院实习,离您工作的地方不远,可不可以加个好友?”
李烛明记得村里没有姓臧的,应该是被派到来农村培训的。验证通过後,他盯着臧青连欲言又止的表情,笑道:“我爱人给我打了视频,失陪,抱歉。”
臧青连愣住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麽视频,沈怀霄一个小时前刚跟李烛明报备完,以前有不少人在他身上用诸如此类的招数搭讪,这次也只是看穿了学弟的小心思,趁苗头还不高,索性趁早斩断。
李烛明倚在墙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自家监控,沈怀霄不在,只有一坨六六三堆在墙那块大快朵颐着盘子里沈怀霄新给它添的粮和冻干,饮水机里的水也比自己出门前要多,想来是新换的。
没过一会葬礼就开始了,按照这麽多年都不变的流程一步一步进行,李烛明像小时候一样站在梁女士身旁,他身边都是上了岁数的,唯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藏青连还不是本村的。
地上放着一排长长的鞭炮,等到他们一行人稍稍离远,手里拿着打火机的男人小心凑上前,将鞭炮一端点燃後,踮起脚尖迈着小碎步迅速退到离□□品太平洋一般的距离。
鞭炮在空中炸响,轰隆隆的迸发出呛鼻的烟雾,艳红色的星火点子噼里啪啦响在李烛明耳边。
一堆人大热天挤在着一亩三分地聚在一起蹲着,李烛明蹲在梁女士前面,鞭炮声轰然响起的前一秒,缓慢眨了下眼,刚想扭头嘱咐梁女士别吓着,耳朵上猝不及防的覆上了双粗糙的手掌。他愣愣的听着那些很远很远的鞭炮声,忽然想到,儿时的自己会被突如其来的炮声吓着,梁女士就会这样捂住他的耳朵,把他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会说,却震耳欲聋。
长条的鞭炮燃尽後只剩下一地的废墟,李烛明在梁女士抽回手的那一瞬间回过神,偏过脸去看外婆的时候,小老太太只摸了摸鼻子,别开眼,李烛明知道,这是外婆不好意思的表现。
李烛明後知後觉的笑了下,在擡起头想看梁女士的时候,那抹笑容渐渐消失了。
馀光里,他瞥见两个神态怪异,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什麽的两个人前後走进一个视线盲区,前面那人腿脚似乎不太好,走一步踉跄一下,後面的人则左瞧瞧右看看,身上还背着一个千斤重的书包,等李烛明走到那块盲区时,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