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引起树生山万叶俱动。
林间一下子熙攘起来,冒出许多眼睛,这些眼睛盯着他们。
这是白泽的第一次落泪,天底下的生灵都想凑个热闹。
白泽听见了那些声音,他偏过头去,肩膀微微发抖。
“好了,我那个时候又不认识你,犯得着……”谢林川顿了顿,凑他近了些,手指伸向他,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尴尬地停在半空:“不是,你真哭了?”
白泽拒绝发出任何声音,谢林川看到银珠串顺着他的脸颊扑簌簌地落进泥土地。
神无奈了。
谢林川甚至没空考虑自己干嘛要跟一个寿命可能只有自己零头的小屁孩解释这些,胸膛里仿佛被人压进一口气,酸胀得他难受,却不能吐出来,只能慢慢地丶用非常柔和的方式对待它。
“那会儿家里什麽东西也没有,”
他舒了口气,说了实话:“……我是个穷神仙,每日风餐露宿,这房子,这绢布,这火堆,都是我现搞的。你要跟我回来喝西北风吗?再说了,我也没说不回来。”
白泽猛得转过头,谢林川看到他本就薄的眼皮完全红了,泪水凝得很快,他不眨眼,那些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天神话音一顿。
这是谢林川存在以来叹气最多的一天。
他意识到这样无法解决问题。于是他坐到白泽身旁,把他的脸掰向自己。
擦血的绢布用来擦泪。谢林川本来微微皱着眉,结果看到白泽哭花了的那张脸,还是忍不住笑了。
神的声音很轻,不自觉带了些温柔的意味,问他:“……好了。真有那麽委屈吗?”
白泽任他擦。他擡起眼睛,面皮薄的地方都哭的发粉,连着那颗痣都像是红得更鲜艳些。
谢林川光明正大地看着他,後槽牙空咬了口不存在的皮肉。他在心里想:这明明就是勾引。
“他们为什麽要刺穿我的心脏。”下一秒,他却听到白泽这样问。
这让天神立刻从哪些旖旎想法里回过神。他听到白泽的声音哆嗦着:“我很疼。人类的心脏被刺穿难道就不疼吗?”
雨忽然停了,山风止息,泉水为此停顿,林间的眼睛们面面相觑。
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他们都看着白泽的心脏,只有谢林川看的是他的眼睛。
天神望着他,他第一次不知道如何是好,以至于不自觉拧着眉。
火光为他的眼窝投下阴影,他的瞳色很深,白泽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又掉下一颗泪,谢林川的指腹一片湿润。
“……别哭了。”
神第一次有点想杀人,他皱了皱眉,哄着说:“是他们做错。”
白泽摇摇头说:“不,是我错。我是四不像,活该被杀掉。”
“……”谢林川说:“你这小孩怎麽净听这些个屁道理……”
*
据谢林川说,他们曾在白泽出生时见过一面。
混沌凝成的四不像,神给了一个“兽”字作为蔑称。
他们不喜欢他,因此哪怕天神并不群居,彼此也没有进行过交谈,但谢林川还是知道了,他们指派自己杀了他。
谁让白泽偏偏诞生在树生山。
杀一只混沌的办法有很多,谢林川甚至什麽都没有带。他穿过了一个整夜,越过星河,越过闪电,直到晨露静静地吻他指尖。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眼睛,也没有任何妨碍。
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丶没有任何目击者的凶杀案。
他在天将破晓时找到白泽,刚刚诞生的神兽只有一小点,不会走,不会行动,只能用耳朵听用眼睛看。
谢林川蹲到他面前仔细瞧他,白泽擡起眼,天神看到他金色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谢林川伸出手,将白泽抱了起来。
白泽通人性,会读心。他几乎是立刻知道了谢林川为何而来。
所以他沉思片刻,先是求饶:“能不能不要杀我。”
谢林川挑了挑眉,惊讶于他刚出生就会讲话,却还是道:“不能。”
白泽于是又沉思了片刻,他凑近谢林川的脸颊,在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了类似土壤丶川流丶清新空气丶和太阳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