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文走得太快,罗医生小跑跟着,走了十分钟,他已气喘吁吁,“你喝醉了,我怕你走不稳,倒在马路上被车撞死。”
沈何文哈哈笑了两声,眼中却没笑意,“谢谢你罗医生。”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後走在马路上,罗医生总差沈何文半个肩膀,他正要喊沈何文走慢点,再问问他家住在哪里,打辆出租送他回去,只听到呼呼而过的风声掺杂哽咽抽泣。
“罗医生,我真的病了吗?”
罗医生在心里默念,或许吧,这个世界里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病,有些藏在心里憋着,憋着憋着就憋好了,有些剥胸腔,赤裸裸地向别人展示。
正常人是很少很少的。
他一言不发,明白自己无论说什麽,都喊不进酒鬼的脑袋里,他现在只需要去聆听。
沈何文一边哭一边着走,他拿衣袖擦眼泪,浸湿了半面袖口,“罗医生,我感觉自己真的病了,快把我整个人蛀开,我已经想着放下,去走远,可是我这几天老做梦,是最近不忙了,手头闲了,身体舒服了才做的梦吗?”
沈何文酒後胡言乱语,句句不着调,罗医生从中出关键,“做了什麽梦?”
“我梦到他站在医院顶上,朝我看。”
医院的墙壁刷了白漆,没有黑色的分界线,整齐排列的窗户被院门前遮光的大榕树挡住了一半,看不清他站在的是几楼。
沈何文也看不清他的脸,那天的太阳太烈太刺眼,没人会擡头直视灼烧瞳孔的强光,白色太阳把他的人状熔成一个椭圆的黑点,像太阳黑子蛀在被蓝白相融的晴空里。
紧接着是尖叫,是楼下的人群发出来的,他们看到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打在树叶上,折断重重枝叶,卡在粗壮的树干上。
沈何文走过去,先是看到树叶掩护下折弯的四肢,他爬上半米高,长方状瓷片砌成的花坛,再凑近点,终于看清楚那人的脸。
血从唇角滴落,唯一一只眼睁着,澄澈的琥珀黄渐暗。
“我看到了满足。”沈何文重重咳嗽,他灌进酒的肺和胃是持续供暖的火炉,煤矿疯狂挤进,燃烧未彻底的黑烟争先恐後向上窜,染乌整片天空。
沈何文止住咳嗽,盖住烟囱,咬着後槽牙,“他在笑!我看到他还在笑!”
沈何文不知道为什麽要笑,他活得不痛苦,死亡难道比生活还要绚烂美丽吗?而现在沈何文朦朦胧胧明白了。
风打在脸上好冷,泪水顺着脖子掉进衣服里也好难受,沈何文不在说话了,反正罗医生不肯给他开药,他扯着罗医生的手臂,沮丧道,“给我开点药吧,司可巴比妥?让我睡一个好梦的觉,我不会拿它怎麽样。”
罗医生目光冷漠,觉得他不可理喻,也可能觉得他是是个无法沟通的醉鬼。
可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吞药自杀的想法,只想睡个好觉,做梦不梦见他,或者干脆不做梦了,他觉得周围都是硬邦邦的冰块,罗医生也是,闭着嘴不说话。
沈何文不想走了,靠在栏杆上,望着宛城的海景,罗医生似乎怕他撑不住上半身跌进水中,拽着他的後衣领,这给了冷风有乘之机,灌进敞出的缝里,滑过突出的脊梁骨,冷得沈何文一激灵,醉意暂消了几分。
他举目向前望,是宛城的海。
寂静的海水上扬着白色的轮船,岸上玻璃大厦的影子倾倒在灯的朦胧中,远边是一望无际的黑,皎洁的月亮是唯一的光。
好漂亮啊,他在宛城待了几十年,路过这里无数遍,还是第一次认真去看。
沈何文蓦然想那句歌词——良辰美景未细赏,我已为你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