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清蹊:纵使相逢应不识(3)
出了绮梦阁,陆成蹊寻了条没人的小路离开,方才在顾清啸面前端着的冷傲姿态消失不见,他扶着墙角,似乎连站直身子都没力气,虽然努力想要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仔细看来却带着几分勉强。
冷汗从额角淌下来,陆成蹊只觉得浑身发冷,勉强走回军署自己的住处外,脑海里紧绷着的弦松了松,眼前便开始天旋地转。
陆成蹊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任谁被那样摆弄一通都不会舒服,他此前不通情事,以为自己身体好,这点不适抗一抗也就过去了,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里一样。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意识模糊间,陆成蹊仿佛又回到了这个难堪的清晨。
他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凌乱的床榻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陆成蹊身上痛得很,勉强坐直身子,发现自己的满身痕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忆起昨夜,他将脸埋入掌心,难得的不知所措。
他心仪的姑娘其实是个男人。
他被他心仪的姑娘睡了。
真不知道到底哪一点更糟心。
陆成蹊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昨夜的痛苦是真的,如今的难堪是真的,但他并不觉得昨夜之事错全在顾清啸。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有推开制止顾清啸的能力,他只是没忍心。
顾清啸一旦露出一点脆弱,陆成蹊心便软得一塌糊涂,就像当初吟晴姑娘那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他明知那些接触都不是巧合,却如同中蛊一般任由这个特别的人侵入自己的生活。
男扮女装行走江湖不易,他能猜到其中定有隐情,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难言的钝痛,即便顾清啸不肯对自己讲,那也无可厚非。
如果,如果顾清啸昨夜说的不是醉话。
如果,如果他对自己有一份真心。
陆成蹊想,他可以不在乎那些隐瞒,但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
思考自己心悦的究竟是吟晴姑娘,还是吟晴姑娘美丽外表下那颗复杂的心。
陆成蹊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和顾清啸好好谈一谈,随後便掀开了被子准备出门去找他,因着双腿的颤抖还险些跌下床,他从凌乱的地面上捡起了自己的里衣,勉强遮住一身痕迹,站在门口正要拉开房门,便听见昨夜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
“就当没发生过吧。”
陆成蹊脸上血色尽褪。
而那人还没有放过他,那声音透过房门,重重击在陆成蹊的心上:“我会想方设法求他原谅,给他补偿。”
陆成蹊很难形容此刻究竟是什麽心情,但他只觉得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像又被撕开了,再没了遮风挡雨的作用,他像赤身裸体供人围观的小丑,一同被撕碎的还有他那摇摇欲坠的尊严。
果然,他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说,果然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陆成蹊垂眸看向铜镜中狼狈的自己。
太难看了,陆成蹊。
不就是同人你情我愿的睡了一觉吗?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房间里,发生这种事情太正常了,自己又不是被世道苛待必须恪守贞洁妇道的女子,何必做出这样可怜的姿态。
陆成蹊没有再听门外的对话,忍着身体上的不适退回床边,想要穿好自己的衣服。
谁要你的补偿,谁需要你祈求原谅。
陆成蹊笑了笑,苦涩在心里蔓延。
从小到大,自己好像总是被补偿的那个。
回京生活丶进国子监读书,是先帝对自己这个忠烈之後的补偿,人人觉得合该如此;叔伯们视自己为父亲和叔叔生命的延续,那些没处安放的兄弟情义和思念缅怀,都被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陆成蹊从来不想要这所谓的补偿。
因为补偿往往意味着曾被舍弃。
陆成蹊从来不怪长辈们的早早离去,他也想沿着父辈们走过的路,回到幼时生活过的乌城去,重新拾起祖父丶父亲和叔叔保家卫国的理想。
但只有他被留下了。
那些矛盾的情绪总在夜深人静时撕扯着陆成蹊的心,又被他牢牢压制在心底,只等某一日陆成蹊情绪崩溃再彻底反扑回来。
亲人离去时淋下来的那场雨从没有停,陆成蹊心里的那片天地从没有放晴。
陆成蹊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
这是他在城防军军署里的房间。
陆成蹊探了探额头,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应该是发烧了。他坐了起来,发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轻松了些,大概是退了烧的缘故,床边的小几上放了杯水,陆成蹊端起来才发现是温热的。
他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之前意识混沌,忘了自己到底是怎麽进的房间,陆成蹊站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食盒。
他打开一看,粥碗上还冒着热气,几碟小菜整整齐齐,食盒的最上层端放着几瓶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