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耶稣受刑的故事吗?”
“耶稣是圣洁的诞生,他行了许多神迹,使瘫痪的人行走丶聋子听见丶哑巴说话,可惜他却身处水火,被处以死刑,承受世间苦痛与折磨,却也因此得到了上帝的怜悯和拯救,从此为信徒代求。
“而‘神主之子’,即是千年一遇的,继承耶稣意愿的存在,他天生需要承受苦痛,直到灭亡的那一刻。”说完,神父顿了顿,“这个图案,就是‘神主之子’的印记。”
神主之子。
辛德瑞尔最痛恨的头衔。
他到现在都能想起“斗兽场”里浓烈恶臭的血腥味,以及各处腐败不堪,蚊蝇乱飞的尸体。
为了活着反抗,他学会了与动物交流,学会了如何使用利器,学会了如何隐匿,就连耳朵都在那看不见的黑暗中逐渐灵敏。
活着,对他来说比死了还难。
“女士,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认识辛德瑞尔是吗?”神父微笑着询问,“您能认识这个标志,想来,您似乎并不是无意看见的。我猜,您是查理·布兰德的妻子,辛德瑞尔的继母,对吗?”
查理·布兰德是将辛德瑞尔买回家的男人的名字。
辛德瑞尔无法将他视作父亲,也永远不会承认这个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在他麻木腐朽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从未履行过作为父亲应有的责任。
他是个人面禽兽。
被捅破身份的奥佩莎愣住了:“您……怎麽知道……”
“因为,他是我找到的孩子。辛德瑞尔的确是‘神主之子’,他拥有着与神祗媲美的外貌,如同天空般纯洁的瞳孔,还有令人痛惜的命运。既然您能来问我,或许您已经看到了他肋骨上的那个印记。但您知道他的底细吗?”
他讨厌自己的脸,即使所有见过的人都称赞他,他也讨厌到想要毁掉。
他记得那些日夜,那些被男人命令去讨好对家的日夜,恶心粗糙的手在身上抚弄的触感记忆犹新,他需要假意迎合,在他们不备之时狠狠出刀,收割他们的生命。
他从来都是个物件,一把随时用来使用的利器。没人将他视作活物,连那饱受精神病折磨的“母亲”难得给的爱抚,都是借由已逝妹妹的名义来抚慰自己满是创伤的心脏。
连性别都由不得他选择。
“他的底细?”
“我与他初次见面是在奴隶场,是的,这是注定的,他并不会有好的出身和未来,连性格都孤僻怪异,如同行尸走肉。
“似是为了抵抗命运,他选择了成为杀手。他异常冷酷无情,手段残忍,也极为聪明,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掉所有妨碍他的目标。後来,他被查理·布兰德买下,成了他名义上的孩子。
“那段时间,所有与查理·布兰德作对的商人和贵族,全都死于非命。这些恕我无法告知您从何知晓,而身为传递神旨意的代表,即便知道这些,我也无法干涉,只能作为观察者。
“我需要提醒您,他身负神命,自出生便负担痛苦,会影响到周围的人,且作为杀手,他时时刻刻被纯洁谴责,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无数,那些都会成为因果反噬到他和周围的人身上。建议您,离他远一点。最好送他离开。”
神父的眼神锐利如针,扫到奥佩莎身上时,她只觉得疼。
一墙之隔,辛德瑞尔靠着墙梁,冬日里的寒凉顺着背脊延伸,侵蚀四肢百骸。
阴影和阳光只有脚尖对脚尖的距离,他却不敢越过那道界限,生怕炙热的光烧灼他肮脏漆黑的灵魂。
他生来便处在暗,生来便是不幸。
知道真相的她,应该也会觉得他不堪,浑身上下都被食腐的蛆啃噬的千疮百孔,任谁见了都觉得恶心。
“——谢谢神父的提醒,一些事情的确值得深思。”
辛德瑞尔的眼帘动了动。
到最後,他终于放弃了所谓的希望。
“恕我冒昧,一个尚未受到良好教育的野蛮人,让他抛弃在树林生存的固有法则,然後来谈论高尚?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这不是什麽注定,这就是他生长环境所造成的。
“我不相信在正确引导下,他还会像你口中所说的那麽冷酷无情——除非是天生超雄,通俗说,基因缺陷或者疾病导致,那确实无能为力。
“虽然我对她来说可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我作为母亲,这是我的职责,这一切应该去怪放弃他的亲生父母,而不是推到他的身上,架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指责他。他什麽错都没有。”
瞳孔不知不觉地收缩,又不知道什麽时候,绘着彩色的阳光斜斜笼罩住了他的半个身子。
“她是个脾气古怪的人,阴晴不定,还很危险,固执,是个令人担心的蠢货,但她也善良,起码会为了我大打出手……这的确不是什麽值得夸赞的点,但我不会放弃她。”
他本来不抱期望的。
只是这个人出现了,强硬地介入他的世界,用着别扭的行动关心着快要自我放弃,濒临崩溃的他。
他甚至连她叫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麽样子。
但她却切切实实地成为了朝他伸出手的神明。
一时脑热说完那些话,教堂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奥佩莎不自在地欠了欠身子:“抱歉,神父,我先告辞了。”
不过刚转身的功夫,有人紧紧捏住了她的手腕。
碧色的眼睛依旧是被长长的金发遮挡,分明模糊,奥佩莎却能看见一阵清明,如同被水浸润,折射光芒的宝石。
她下意识想要看回神父,但目光怎麽也无法从辛德瑞尔的捕获中挪开。她看见辛德瑞尔眼中倒映出自己,看见他的唇形轻轻翕动——
跟我走。
教堂里供奉着高高在上的神明,神的传达者冷酷地下达死刑。
少年牵着他无人信仰的天使,在所有神的批判审视下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