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清晰,态度坦诚,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安抚。
景非昨靠在她怀里,听着她稳健的心跳,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温瑾的每一句话都像最暖的风,却吹得她心底一阵阵发冷。
温瑾的欣喜和坦诚,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刚才那场失控的嫉妒有多么可笑。
又多么危险。
她竟然会因为温瑾对别人展露片刻的温柔就方寸大乱,情绪完全被左右。
“我想画幅画,自己一个人。”景非昨从温瑾怀里退出来,声音有些发哑,带着些恳求,“你能不能去书房待会儿?”
“当然可以。”
温瑾应得爽快,只当她是被说破了心事害羞,需要独处平复心情。那份显而易见的在意像蜜糖,暂时裹挟了她的敏锐。
景非昨在确认温瑾进入书房、关上门后,才铺开画纸,拿起画笔。她嗅到纸张和颜料的味道,这是最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气息。
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酝酿已久的新系列构思上——那些绚烂的、炸开的烟花。
可笔尖落在纸上,勾勒出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流光溢彩。
而是温瑾在意识到她吃醋时,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那目光比烟花更加闪耀,几乎烫伤了她。
画笔猛地顿住,在纸上洇开一大团突兀的墨色。
景非昨怔怔地看着那团污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几乎是下意识画出来的眼睛压垮了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她试图控制,试图深呼吸,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模糊。
一滴温热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砸落在手背上,溅开一小片水渍。
她愣住了,抬手触碰自己的脸颊,指尖一片湿凉。
她哭了?
温瑾明明解释了,那是她妹妹,合情合理,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不爽。
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那种蛮横的酸涩感盘踞在喉头,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这种完全被情绪裹挟、所有冷静和抽离都沦为笑柄的感觉……
太熟悉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那年的机场。
她记得那天阳光刺眼,落地窗外是巨大的、即将起飞的钢铁飞鸟。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天色从白昼到黑夜,电话从无人接听到变成冰冷的忙音。家里的空气一点点凝固,从焦灼变为不安,最后沉沦为死寂。
再然后,是穿着制服、面色凝重的人上门,用最公式化也最残忍的字眼,宣告了“意外”与“无人生还”。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好像没有立刻哭喊。她只是站在原地,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空了,只有心脏碎裂的声音在颅内反复炸响。
她试图告诉自己听错了,试图用过去十几年积累的所有认知去重塑“空难”和“死亡”这两个词语,却发现逻辑完全失效。
一种庞大、混沌、黑暗的情感漩涡将她吞没,那里面是恐慌、是不信、是绝望、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它们不分彼此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彻底碾碎了她那个年纪所能拥有的一切理智和坚强。
她记得自己后来像疯了一样翻找母亲留下的痕迹,抱着留有妈妈气息的衣服蜷缩在角落,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哭到浑身抽搐,呕吐,甚至短暂地失去意识。
那种情绪失控的强度,足以摧毁一个少年的整个世界。
自那以后,她为自己筑起了最坚固的堡垒。她不再允许任何情绪,尤其是因“失去”而可能产生的痛苦,拥有那样掌控她的力量。她收藏爱情,到期就走,永远保持随时抽身的姿态,就是为了避免再次体验那种理智全面溃败、被情绪肆意凌迟的感觉。
可就在刚才,就在温瑾带着那份洞悉一切的窃喜拥抱她、安抚她的时候。
那种久违的、令人恐惧的失控感,竟然以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
只不过,十一年前,是失去的巨浪将她淹没。而这一次,是拥有的恐惧,让她溺水。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景非昨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涌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艘随时可以起航、无牵无挂的船。可现在她惊恐地发现,温瑾早已成了她的锚,不是温柔地牵绊,而是沉重地、死死地将她钉在了这片名为同样名为“温瑾”的海域。
而一旦这个锚被拔起,或者……一旦这艘船被迫离开这片海,那随之而来的撕裂感,会不会比那年失去母亲时,更加毁灭性?
“妈妈……”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我不要这样。”
违约
年关的喜庆气息像糊在旧墙上的单薄金箔,几日晴暖之后,被一场倒春寒轻易剥落。
景非昨蜷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拿着平板,久久停在古典油画图册的某一页没有动静。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
温瑾从书房走出来,端着一杯热牛奶,自然地递给她,“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老师的邮件。”景非昨回过神来,顺势把屏幕转向她,“她在筹备一个回顾展,问我有没有兴趣送几幅作品过去。”
温瑾扫了一眼,没有异议。景非昨确实经常把作品寄存在那边参加巡展。
温瑾:“需要我帮你联系国际物流吗?”
“不用麻烦了,下午助理会把作品拿过来,和这里的几幅一起打包寄走。”景非昨喝了一口牛奶,状似嗔怪,“毕竟温总日理万机,才过完年,就要回公司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