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与锦姝新旧思想的碰撞无处不在……
或许是心里知道这些话她不会喜欢,锦姝虽做犹豫,但还是坚持往下说:“文薰,你别嫌我,我是为你考虑才说这些话。这天底下从没有离婚的女人,只有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自古以来,都是只有休妻丶弃妇一说的。”
她语气颇为不屑,“如今好谈什麽进步文明,呵,不过是男人们争天下喊出来好听的口号,是说来骗人的。咱们女人又坐不得天下,要那些所谓的平等做什麽?还不如各归各位,顾好自己。反正前头有男人们顶着,天塌下了也压不倒我们。你别听信了那些时兴文明,觉得现代社会没有什麽小姐丫头。要我说,等到你倒霉那一天,别人只会因为你是小姐而嘲笑你,说你还不如一个丫头懂男人,万没有可怜你的。”
文薰被她说出的话催生出了一肚子气,恼得站了起来,“我不会这样,巧珍不会这样,霞章也不会这样,如今这个世道也从来不是这样!”
那种混乱场面,哪怕是她稍做幻想……不,那些都是老旧的东西,她不要想!
锦姝见她固执己见,也急了,“你会这样以为,是你善良。傻妹子,你对人心尚且看不穿呢,这天底下不是人人都有脸的。”
文薰望向她,既郑重又正式地道:“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们没办法得知未来发生的事,所以用假想去给人安罪名,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再有,我认为教人读书,引导人走向文明进步,这件事本身没有错处。最後,我也不认同你所说的,想过好日子便等同于不安分。人人都可以去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人人都可以那样去做。”
这是她昨天才和巧珍讨论的问题,没想到今天又在锦姝这儿遇见了。
且完全是另一种理论。
“什麽人人?”锦姝也为她的反驳而气得皱眉,“富人住金屋,穷人住草屋,千百年来都是这个道理。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人人,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可在我看来,无论是张妈,还是巧珍,还是你,还是我,都是一样的人。”
“呸呸呸,都是狗屁。你这麽说,不怕我生气吗?”
文薰不明白,“你为什麽要生气?”
锦姝拍了拍胸口,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曾经那样轻浮的做派,“我好好的人,怎麽就跟下人一般了?”
文薰尝试跟她讲道理,“锦姝姐姐,佣人是工作,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工作偏向服务,就看低他们。就像你蔑视巧珍,只是因为她是来我们家做丫头的,便断定她以後德行有亏……这也是不对的!人品怎麽可以跟财富连上关系?这世上最多的明明是为富不仁之人。”
“我没有看低,这是事实。”她越说越气,“你还想让张妈去读书,笑死人了,张妈那种人能读的了什麽书?她今天敢迈出莫家的大门,明天就会被打死!”
“什麽时代能轻易把人打死?只有封建。可现在不是封建社会!”
“你盲婚哑嫁嫁到莫家,你不还是顺从了封建?这个世上到处都是封建!”
这句话简直是戳人心窝子了。
文薰吸了口气,略作停顿,不去跟她话顶话。她压下心里的急躁,回到刚才的问题,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张妈的记性那麽好,事也办得巧妙,她是有大智慧的人。如果时代平等,如果时代进步,她这样的人怎麽会读不好书?”
“哼,你就做梦吧,”锦姝冷笑,抱起胳膊,微微上擡的下巴透露出傲慢,“一个做工的,指不定祖上八辈都是做工的,能有什麽智慧,又有哪个社会允许她读书,她又哪来的钱读书?”
文薰再也受不了她的偏见,沉声道:“现在不可以,以後总可以。我们要求的不是口号上的平等,是真正的平等!为了新社会的建设,已经牺牲了很多人,才有了不够完美的现在,这已经足够让人看到希望了不是吗?未来是什麽样没有人知道,可有一个真理是没错的,那就是人人需要进步,人人都应该贡献自己的力量。家国已经如此,为了子孙後辈的生存,便不能固步自封,不能个人主义,不能机会主义,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能认为这世上的大事只跟男人有关,而主动偏安一隅,抛弃自己应该争取的权益!”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锦姝被她的气势震慑到,後退被阻,跌坐在椅子上。
文薰继续说,“如果工人们都没有智慧,读书人的智慧又从何而来?我们用的历法是农民们总结的种植经验,我们坐的桌椅木凳是工人们双手创造,我们吃喝用的茶杯碗盏也是工人们的血汗。工人们发明了造纸术,我们才有这麽轻便的书读。古代诗歌起源的《诗经》有三百篇,其中国风有160篇,占了篇幅的一半,这一半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读书人只不过是总结,是归纳,是延续,是改良,是脱离阶级之後,再反过来压迫阶级,是将工人的劳动智慧据为己有——”
锦姝本来还在认真听,到後面越说发现自己越听不懂,终于忍不住打断她,胡搅蛮缠,“你越说越离谱,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麽,我不要跟你说了!”
这时,巧珍端着新泡好的茶走了进来,“表少奶奶,茶好了。”
锦姝回头,看见她就来气,“什麽茶?你自己喝吧!我是个小偷,不敢劳烦你这种高贵的丫头来伺候!”
语罢,她再也不愿意看文薰一眼,捏着拳头起身,气冲冲地大步跑了出去。
莫名其妙吃了挂落,巧珍有些不解,“小姐?”
文薰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吞了口唾沫,润了火烧般的喉咙,“没事,是我连累了你。她不是故意凶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语气中还残留着怒意。她过来将茶盏接过拿回书桌,竟是打算一人喝两杯。
巧珍不确定地跟在她後面,探头张望,“小姐,你同表少奶奶吵架了?”
文薰喘了口气,擡起手背擦去额头上因情绪激动出的薄汗,“是我失了礼貌。”
一时间,巧珍的表情十分微妙,似乎是想笑,“小姐,你跟少爷吵也就罢了,怎麽跟表少奶奶都能吵起来?”
这种指控,令文薰无奈,好似她是什麽脾气不好,也不讲道理的人。她略带无力地解释:“是我跟她之间的观念有差,不为别的。”
若是这个,巧珍便明白了。她细心安抚道:“表少奶奶愿意和小姐吵,说明也是把小姐当成真心朋友。朋友吵架,很常见的。小姐不要难过,等过两天,好好地跟表少奶奶说两句,她不是记仇的人,只要您诚心,她一定会重新和你好的。”
文薰听着一笑,心头刚才聚起的乌云也消散了。
她过身来,望着巧珍水灵的眼睛,白皙喜人的脸颊,伸手帮她把滑到身後的辫子拿到身前来。
这个丫头这麽可爱,又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