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眼睛一挑,之前对江某人的学习之心,如今已然化为了失望。她冷声道:“江先生的话未免有失偏颇。我想,我们从事教育,是因为相信教育能救中国。这种‘拯救’,不仅包括士大夫,也包括普通人,所以才有国父的‘四万万’之说。孔夫子为圣人,都有‘有教无类’之说法。江先生说些男人女人的粗鄙之语便也罢了,一味地点名所谓‘天才’,未免有些孤芳自赏。”
她的语气锐利,对问题的根源也抓得极准,一番话下来几近“炮轰”的地步。一时间,竟没有人肯再出声。
郭滔见气氛僵住,先笑了一声:“《仲夏夜之梦》是一场很好的戏剧嘛。江先生,这学期可否有时间去组织学生们排练一场舞台剧?”
江弈材恢复冷脸,淡然道:“还得看学生们的学习效果。”
不知道想起什麽,他又道:“不过也不是不行。这种反抗封建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的戏剧名着,正是需要大肆宣扬。”
他看着文薰道:“朗老师,您也应该演上一场。”
文薰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并不露怯,反而正面迎上,“我不知道原来江先生还是一位人文主义者,想必您平日也是身体力行,去践行自己的理想目标了。”
郭滔眼见他们要吵起来,忙道:“什麽戏需要朗老师去演?她既演得,难道我也要去了?”
他的语调并不严肃,而且轻快,然而大家都能听出,他其中包含的不满。
是啊,郭滔先生和辜先生,也是包办婚姻呢。
郭滔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很有分寸的将落点转到学生上,“真要排戏,就让学生们去吧。你的眼光也不要太挑,咱们金陵大学的学生,难不成还有学不好的?”
江弈材还真的敢附和,“庸才一堆,天才寥寥。”
他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文薰便别过头,懒得再看他一眼。
真是好笑,现在这个时期,居然能在年轻人身上看到老一辈才有的古板!她也开始逐渐明白为什麽在她看来脾性温和的莫霞章到了外头会被人说“脾气火爆”了,面对着这样的一群人,若不说点什麽,心里真的要怄死了。
郭滔或许是清楚江弈材的性格,为了其他老师的心情考虑,没有继续和他纠缠,而是按顺序问起了文薰。
文薰便简要汇报了一下上周的教学情况。
听到她在给二年级的学生上雪莱的诗歌,郭滔便望向一位女教师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钱老师,什麽时候您也给学生们讲讲雪莱?”
算上今年新加入的老师,金陵大学的英语教师共14位,其中又有三位女教师,除开教授阅读课的朗文薰外,还有教授英国文学史的钱碧莹,和教授英文写作课的吴品芳。
钱碧莹便是刚才冲文薰微笑的那位。她比文薰略长几岁,今年26的年纪,是从法国留学归来的史学博士。在第一次看到她的履历时,文薰便知道,若是让钱老师来教授欧洲文学史,她也是有那个能力的。
面对郭滔的点名,钱碧莹笑着答应,“当然好了。”却没有别的话。
直到会议结束,钱碧莹在外头等到文薰,才亲热地拉起了她的手:“按郭先生所说,咱们两个人的课合该多做沟通。我见你不是居高自傲的人,可愿意同我来往?”
文薰面带喜色,“哪里的话。是我不懂礼貌,想来,这话该我主动言说才是。”
钱碧莹是圆脸的长相,用力笑时,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你才刚来,又不认得些许人,哪里怪得到你头上?我早就想在学校里组织学生们进行演讲丶戏剧表演了。这是金陵大学往年的传统,只是……”
她笑了笑,“江先生你也看到了,他向来是不喜欢处理麻烦事情的。”
文薰不愿意谈他,便接过话,“那以後,咱们有什麽想法自行沟通,再协同组织办理。”
钱碧莹连忙答应,“好啊,那就这麽说定了。”
早晨的教师会议上并没有得到中秋节的假日安排,後来文薰去问罗友群,得到的回复是校长还在安排,具体通知得等周五。
掐指一算,中秋节就是在下周了。
文薰短暂地想好了回家後该如何去和婆婆回话,转头便全身心地沉浸入教学工作中。
今天一整天,文薰有三节大课。
中午在大学食堂用餐,文薰干劲满满,吃了一小碗精米,配了一小份美人肝,又搭上半块盐水鸭腿,还有半碟酱汁黄蚬。
该说不说,金陵大学或许是有郭滔先生这位老饕在,职工食堂的菜色是极讲究的,一点儿不比外头馆子里的差。
这些菜味道重,好在大师傅还准备了翠绿青菜,让文薰能做最後的“铺垫”。
中午吃得八分饱,省去积食和犯困,文薰下午继续精神奕奕。
也是碰巧,她下午最後一节没有课,便提前挑好时间,去文学系的教学楼里等锦姝。
到下课时分,学生们一一散去。校园中一时人来人往。
文薰等候半天,也没看到嫂子的人影,询问後才知道她被老师留堂了。
文学系的作文老师说来也是熟人,正是郭滔先生的夫人辜秀宁女士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