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晓宁说着,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馀程。而馀程也在看他,双眸有些闪动,仿佛是水光。
“你说的是。”馀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有的时候对于亲人的离世,痛苦的只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是啊。”单晓宁也跟上她,“在一开始失去母亲的那几年,我非常想念她,後来,我爸编了一个故事给我。”
“故事?”馀程好奇。
“我爸说,我妈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在天上也有一群跟我们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那些孩子也需要老师教着识字读书,所以老天爷就从人间选了一批很优秀的老师。然後那些孩子呢,白天隐在云朵後面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晚上就出来玩耍,一个个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很是漂亮。”
“是星星?”馀程讶然反问,开始觉得单立诚这个故事有些意思。
“对。我爸说那些孩子也是从我们人间过去的,死後就变成了星星。而他们的老师呢,就是月亮,每天晚上在这些孩子出来玩儿的时候,他们也要轮流出来陪着他们,照顾着他们。”
“……还挺有趣。”馀程想了想,笑着说,“不过那些孩子也有父母,为什麽老天爷要选别人的父母去教他们呢?”
“所以这就体现出我妈妈的特殊性了,月亮那麽温柔那麽美,不是谁都能当的。”
原来如此。
“所以你就被说服了,对不对?”馀程笑着,看向他。
“没有那麽快。一开始我还是吵着要妈妈,不让她去当月亮。甚至在月亮没有出来的夜晚,我还挺高兴,觉得妈妈可能要回来了。但後来我渐渐信了,想着真的存在这麽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过得平和又幸福。”
“怎麽可能呢?”馀程不信。
“又怎麽不可能呢?”单晓宁含笑望她,“我们都没有死过,无法想象死後的世界会是如何,哪怕是最高明顶尖的科学家也不能。既然如此,我们为什麽不能对自己宽容一点,想象在人死後灵魂自有去处呢。也许就在月亮上,也许在银河系,也许在茫茫宇宙。这个世界是如此浩瀚,有那麽多的未知,我们应该给自己一点希望。”
馀程听他这样说,眼睛有些酸涩。
“就当这是真的吧,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我爸是那样一个死法,我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开的最恶劣的一个玩笑!”
“也许老天爷也是没办法了吧。”单晓宁说,“他为馀叔叔设下九九八十一难,没想到都被他闯过去了,最後只得派了一个看上去最无害的人,用一个最荒诞的理由,取到了他的性命。你说这一遭,算谁赢了?”
单晓宁很认真地问她,馀程听了没忍住,忽然眼眶就湿润了。她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单晓宁看着她这样,心里很是难受。他想抱抱她,怕她介意,只得简单拥她一下。
“桃桃,你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来接受这个现实。不要怕自己骗自己,人这一辈子都是这样过的,骗自己生活没有那麽难,自己没有那麽糟糕,然後靠从一堆瓦砾中重新粘合出一个完整的自己,骗自己继续走下去。是,这世界就是这麽荒唐无稽,但你看我,不也这麽走过来了麽。你知道,在我妈刚走的那一年里,我成夜成夜不能睡……”
馀程相信了,这世间万难,怕的就是两个字——接受或忍耐。她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一直不愿意去信,去做。
“晓宁哥,我知道了,谢谢你……”
馀程哽咽着,对单晓宁说。而单晓宁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这个四方大院的天空,微微眯了眯眼。
他其实没有说,曾经的馀程就是他最大的治愈。
在他刚跟着父亲来到这个大院,因为单亲的缘故不受其他小朋友待见的时候,是馀程不嫌弃,带着顾方觉和他一起玩儿。她那时或许是不懂吧,因为小时候的她实在是太天真单纯了,像个从来没有见过世间险恶的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但单晓宁还是感激的,因为她,因为和她与顾方觉之间的那段友谊,让他的童年不至于太过灰暗。
只是——单晓宁还想说句只是,老天爷的慈悲终究是有限的,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切,在十九岁的那一年,随着父亲的再婚彻底泯灭了。但晓宁想,它慢慢应该还会回来的,他要有信心。
*
在跟单晓宁一番长谈过後,馀程试着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虽然她还没能编出足够骗过自己的故事,但她已经放纵和任性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了。
在回到燕城的第二周,馀程接到了章敏的电话,让她回台里报道。陇城那边毕望平已经告诉了陈岩她回到燕城的事,又等了一周多才打电话来催促她上班,已经是台里对她极大的容忍和仁慈了,馀程没有耽搁,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单位。
到的时候,办公室里难得人还算齐全,馀程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像是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直接拉开办公椅,开始清理工位。其他人体恤她家里发生了事,没有过多询问和议论,只有丁辉,像是生怕馀程一去陇城半年多就把他忘了似的,凑上前来阴阳怪气。
“小馀可算是来了,陈主任一天问章姐十数回,敢情咱们这节目没了你就不行。”
在陇城的半年多,馀程做了四个选题发回给章敏,都成功过审并上播。其中一个还在台里拿了个奖,丁辉没想到她人都走了存在感还这麽强,干脆直接跟她撕破脸,对着干。
经过陇城那一番折腾,馀程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可对付丁辉这种货色,还是不在话下的。以往不过是她对他手下留情罢了,馀程很讨厌职场霸凌和倾轧,但不代表她不会,做不来这一套。
“是麽?那我真要受宠若惊了,有丁哥你在陈主任还能想起我,这得是我太能干还是你太无能呢?”
丁辉没想到她一副病猫样攻击性还这麽强,冷笑一声,说道:“陈主任在办公室等你,让你到了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