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镜子,镜子里似乎有什么在动,不是我的倒影,而是一片翻滚的、灰白的雾,带着诱人沉沦的甜美气息……我向她伸出手……
再次惊醒,冷汗浸透内衣。
白清云的哀婉与痴怨,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我的心头,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照镜子,额前的白,又多了几绺,刺眼地昭示着某种不祥的掠夺。
就在这天打烊后,孙探长悄无声息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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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穿警服,只着一件半旧的灰布长衫,像个失意的教书先生。
他反手关上店门,脸色异常凝重。
“小子,我知道你察觉了。”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如鹰,“那面镜子,邪性得很。我查过一些旧资料,这东西,不像寻常的妖物作祟。”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那铜镜里,可能栖着一种东西,以‘记忆’为食。死掉的人,往往都是在情绪剧烈波动,或者内心藏有极深执念的时候,被它钻了空子。钱永富死前,他的盐号正面临破产,他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满心都是对破产后凄惨境地的恐惧。白清云……她心里埋着一段无望的情愫,对方是个有家室的军官,她日日受着相思与道德的煎熬。”
我猛地想起那两个无比真实的梦,想起梦中那蚀骨的绝望与哀怨,还有额前不断增多的白。
“所以……钱老板的恐惧,白小姐的痴怨……都被……”我颤颤巍巍地说。
“被吃掉了。”孙探长声音干涩,“那些蛾卵,可能就是它以记忆为食后,具象化出来的东西。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
他叹了口气:“我找不到镜子,无法证实,也无法摧毁。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的夜色里。
店里只剩下我和满室死寂的古董。
以记忆为食的飞蛾……那我额前的白,和我梦中经历的陌生人生……难道……
孙探长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埋藏的恐惧。
此后的夜晚,几乎成了酷刑。
我被迫“品尝”着那些被铜镜吞噬的、陌生人的记忆碎片。
有时是战场弃卒的惨嚎,有时是深闺怨妇的低泣,有时是奸商得手后的狂笑,有时是书生落第后的悲鸣……
庞杂、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洪流,冲刷着我的意识,每一次都让我精疲力尽,醒来后额前的白便如蔓延的霜痕,又扩大几分。
我开始害怕睡觉,害怕闭上眼睛,害怕那无休止的、属于他人的悲欢将我淹没。
我的眼眶深陷,脸色灰败,走在街上,像个游魂。
直到那一夜的梦,格外的安静,没有凄风苦雨,没有惊声尖叫。
只有一片朦胧的、温暖的光晕,像是冬日里呵出的白气。
光晕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洗得白的蓝布旗袍,身形单薄,正低头缝补着什么。
那背影……那背影熟悉得让我心颤。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昏黄的灯光下,那张脸,慈祥,疲惫,眼角带着细密的皱纹,嘴角却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是母亲。
是我那早在多年前,因贫病交加而逝去的母亲。
她望着我,眼神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暖,带着无尽的怜爱。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娘……”我在梦里哽咽着,想要扑过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她的身影猛地一阵扭曲,像是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无数灰白的飞蛾,尖叫着从她七窍中、从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疯狂涌出!
它们瞬间吞噬了她的轮廓,吞噬了那温暖的光,扑棱棱地朝我迎面扑来。
“啊——!”我惨叫着从床上弹起,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
母亲那张在飞蛾群中扭曲、消散的脸,还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我冲到那面日常用的玻璃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憔悴、惊恐、如同鬼魅的脸。
而额前,那大片刺目的白正中央,竟不知何时,凝结着一小撮细密的、灰白色的……蛾卵!
我试图抠掉额前的蛾卵,它们却像长在了皮肤上,稍一用力,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根系已深入脑髓。
恐惧让我不敢再入睡,我点着油灯,枯坐在荟和古斋后堂的硬板床上,睁大眼睛与逐渐浓重的夜色对抗。
店外,北平城的夜晚从不宁静,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野狗的吠叫,或是更夫有气无气的梆子声,混杂着军阀割据、乱世飘摇的惶然。
然而,困倦如同潮水,无法抗拒。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的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